《瀑布》宣傳海報 

新冠疫情又使香港戲院關門，再有戲院結業。 為什麼內地外地很多地區放寛了，可以逐漸解禁開關除罩，然而特別緊張封封禁禁的香港，疫症反而幾何級大爆發呢？我實在難以明白。總之，香港的影院、劇場、體育館、圖書館而至髮型屋繼續關閉，酒樓餐廳都要提早收爐，出入越來越不平安，不知何時才恢復正常。

現在唯有閉門在家看戲。從Netflix串流平台看到台灣片《瀑布》，正好與新冠疫症有關。

這是去年第五十八屆金馬獎最佳影片，亦得最佳女主角（賈靜雯）、最佳原著劇本（鍾孟宏、張耀升）、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等獎。導演鍾孟宏經常在台灣本土得獎，他上一部《陽光普照》亦是前年金馬獎最佳影片，還得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剪輯等獎，兩年都由他的影片大勝。

《瀑布》一開始是2020年新冠疫症危及台灣，人們紛紛戴口罩，各處有檢驗站，密封裝束的員工忙於出動消毒。女主角的中學女兒由於有同學確診，她要居家隔離，媽媽也被任職的公司要求暫停上班。
其實去年也有香港片以新冠疫症爆發為題材，就是群星群導合拍的《總是有愛在隔離》，但脫離真實，弄成搞笑閙劇。香港導演劉偉強則在大陸拍成主旋律片《中國醫生》，描述武漢醫院抗疫情況。加上《瀑布》，兩岸三地都有新冠片。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沒有拍攝，無論如何，這場疫症嚴重影響全球，危機過後相信也會有電影用作題材，描述疫症蔓延下的悲歡離合，以及抗疫和抗議政府措施的故事。

不過，《瀑布》主體並非疫症，而是在任何時空都會發生的婚變、家變，劇情集中於母女恩怨，兼有精神病問題。緊貼時事的新冠疫症只是戲劇元素之一，至於故事重點是親情與愛情，不是疫情。好在拍出危中有機，悲中有喜。

賈靜雯飾演的媽媽有才有貌，任職大公司管理層，本來家庭幸福，過着中產生活。然而離婚後大受打擊，過了幾年仍對前夫念念不忘，逐漸「失魂」（鍾孟宏曾拍精神病血案片《失魂》。王羽、張孝全主演），與相依為命的女兒變成鬥氣冤家，疫症爆發時更疑神疑鬼，精神崩潰起來，經常陷於幻覺。

此片的母女關係，前段近似去年另一部台灣片《美國女孩》，那是新女導演阮鳳儀的半自傳作品，描述從美國回流台灣的母女，恩怨糾纏得難以相處，中學女兒同樣經常關在房中，與患癌的媽媽鬥氣。巧合的是《美國女孩》也有疫症爆發，但並非新冠肺炎，而是2003年「沙士」之疫。該片使阮鳳儀贏得最佳新導演金馬獎，演女兒的方郁婷得取佳新演員獎，林嘉欣演媽媽亦提名金馬獎影后，而被《瀑布》的賈靜雯得勝。

兩片比較，《美國女孩》注重細節生活實感，但偏於單調苦悶。《瀑布》亦拍得細緻，而勝在故事發展豐富曲折，戲劇性頗強。

自從《瀑布》的媽媽思覺失調，王淨飾演的女兒便由鬥氣變為孝女，用心照顧經常失控出事的母親，還要應付家中的經濟困境。片中還拍到精神病院，病友之間有巧妙的描寫。無助的女兒前往爸爸新家庭，見到他的新妻與孩子，尷尬情景相當動人。

鍾孟宏的電影往往在寫實基礎上愛玩奇情，常有奇峰逆轉的變化。今次媽媽出院後，精神病是否康復呢？就保持懸疑。她由大公司女強人「淪為」超級市場貨架員工，好像虎落平陽，妙在她在落難中遇上新情緣，帶來愛情喜劇感。而片名的「瀑布」，原來與媽媽的幻聽有關，後尾還有真正的山洪暴發，使女兒與同學們郊遊發生危機，結局到底是悲是喜呢？鍾孟宏實在很喜歡「搞戲」，故意炮製驚奇，至少不會悶藝。

女主角賈靜雯演得好，她現年四十七歲，仍似少婦，有時和女兒像姊妹花，尤其是母女都戴口罩的時候。也要說明，我認為林嘉欣在《美國女孩》演患病又苦惱的媽媽更真切，但角色不及《瀑布》的媽媽變化多端，由風光有型到神經錯亂，由高層到低層，時動時靜，有真有幻，使她發揮多面演技，難怪奪得金馬影后獎。

演女兒的王淨，是《返校》女主角，亦在《月老》佔戲很重，今次越演越惹人好感。鍾孟宏擅長處理各式人物，《瀑布》便有多個配角各有特色，陳以文飾演超級市場的陳主任就很好戲，實際上陳以文就是鍾孟宏前作《陽光普照》得影帝金馬獎的男主角。

另一妙人是佔戲很少的蘇逸洪，飾演房屋仲介（房地產經紀）公司經理，忽然出場很怪雞，但有令人驚喜的表現。魏如萱演精神病院大談法國畫家又獨自唱歌的女怪客，亦很妙。還有女傭彩姨和大廈管理員，都好戲。李李仁演前夫／爸爸，移情別戀累到妻女慘情，然而他有正常情理，不是壞蛋，畢竟姻緣離合很難判斷誰對誰錯。

總的來說，在我看過鍾孟宏幾部影片中，多數以男角為主，這一部特別集中於女性，包括女性抑鬱和女性溫情，心理描寫細緻，亦最有中產格局，而且沒有他常拍的幫會歹徒和血腥暴力。事實上此片頗多好人，雖有人性陰暗面，始終人間有情。

這次鍾孟宏沒有再得最佳導演金馬獎，由羅卓瑤憑《花果飄零》獲得。原是香港導演的羅卓瑤，早已和配偶兼拍檔方令正移民澳洲，據稱《花果飄零》劇情涉及近年香港「傘運」、六十年代澳門左派暴動的「一二三事件」，還有反清興中會革命烈士的鬼魂，似乎有敏感政治性，等到香港戲院重開也未必獲准上映。

下次談談鍾孟宏前作《陽光普照》，亦在Netflix上架。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