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021看到的日本片，最優異是文藝片《Drive My Car》，獲國際讚賞。至於文藝加諜戰的《間諜之妻》，亦在國際得獎，可嘉的是反當年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但《Drive My Car》的藝術性高了不止一籌，值得細心欣賞。----- 我亦喜歡女性文藝片《東京貴族女子》，格調好過也以上流女子為主角的《間諜之妻》，還能拍出篷門風塵女子的品格，可能比名門貴族更可貴。

 

去年還看了日本武俠片《浪客劍心最終章》的 The Final 和 The Beginning，這兩部在日本都叫座，海外則由串流平台Netflix上架，不在戲院上映。有些朋友大讚，章國明就傾力推薦，說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好看的武俠片。我沒有那麼大驚小怪，因為早已看了頭三集，覺得有優有缺，而不失為近十年來較有代表性的日本大型武俠片系列。加上《最終章》，可算完整的終結，現在談談觀感。

 

大友啟史導演，佐藤健主演的《浪客劍心》賣座電影系列，華納兄弟公司出品，原作是和月伸宏漫畫《るろうに劍心‧明治劍客浪漫譚》，有很多擁迷，早已拍過電視動畫劇集。我不是動漫迷，但十年前2012《浪客劍心》第一部電影版香港公映時，我便看過談過，覺得重新發揮了日本傳統劍客片的特色，尤其是歷史加武俠那種。雖有誇張賣弄之處，好在不少場面映像佳、風味好、武打殺陣強勁。

 

佐藤健飾演斬人如麻的「拔刀齋」緋村劍心，像憂鬱小生，青春有型。劍心原是「幕末」動亂時期維新派志士，成為令人震驚的超級殺手。劇情開始時維新派已成功推翻德川幕府，踏入明治新政府時代，劍心發誓不再殺人，改用「逆刃劍」救人制敵。

《浪客劍心》的殺人王變仁俠，型格設計甚妙，有點像唐代小說《聶隱娘》由女殺手變為救人的女保鑣。女主角武井咲不錯，又有蒼井優陪襯，只是香川照之飾演反派鴉片大王奸得太誇張，高潮大戰開機關槍而主角打不死，就很兒戲。

 

2014年原班人馬拍出兩部續集電影《浪客劍心‧京都大火篇》和《浪客劍心‧傳說落幕篇》，都由本來英俊的藤原龍也（《死亡筆記》走火入魔的夜月神），飾演毀容醜惡的大反派狂魔志志雄真實，組成兇殘惡黨公然反政府。明治政府請 「拔刀齋」 劍心重出江湖，聯同群俠惡鬥狂魔。還有《神探伽利略》福山雅治飾演劍心的「飛天御劍流」師父，在劍心慘敗後再訓練他提高武功。這兩部與首集構成三部曲，連同《最終章》兩部，現在Netflix有齊新舊共五集，每集都長逾兩小時，未看的可以隨時補看。

 

《最終章》的 The Final 是大結局。至於最後一部The Beginning可算前傳，追述一段愛情悲劇，此乃導致「拔刀齋」劍心臉上留下十字刀疤和戒殺的重要往事。前傳多了文藝言情，不像正傳幾集那樣連場武打，有些影迷認為單調沉悶，其實拍得細緻淒美，我覺得是這系列最好的一部。

 

The Beginning 亦多了亂世的時代感，因為《浪客劍心》頭三部曲和The Final 都主要發生於明治新時代，這前傳集中於「幕末」，即1853至1868年德川幕府統治的末年。當時日本受西方列強欺凌，「尊王攘夷」的維新派，與維護封建諸藩和武士傳統的幕府派（包括新撰組，以及御庭番密探）激烈鬥爭，互相暗殺，發生慘烈內戰。終於倒幕成功，日本於是進入現代化的明治維新，演變為先進強國，亦帶來侵略戰禍，影響全世界，有重大歷史性。

 

前傳描述了緋村劍心怎樣加入維新志士的奇兵隊，以無敵劍法成為綽號「人斬拔刀齋」的大刺客，為求日本開創美好新時代而大開殺戒。他本性善良，堅持不傷害平民，只殺頑固保守的幕府派武士，稱為「天誅」替天行道，每次殺人後留下「斬奸狀」。

 

然而他不斷殺人，滿手鮮血，是否每個被殺者都該死？殺人又是否真的可以促成天下太平新時代呢？他難免有些疑問。其中一個被殺者是即將結婚的青年武士，死得很可憐，未婚妻在雨中傷心欲絕的情景更令劍心印象深刻，這是第一部《浪客劍心》已有的回憶場面（只見未婚妻的身姿，不見容貌），成為The Beginning 劇情發展的關鍵，道出整個系列的「來龍」，其他都是「去脈」。

 

主要劇情是劍心在客棧巧遇神秘美女雪代巴（有村架純），發生若即若離的微妙情緣。觀眾可以猜想到，這女子就是被殺青年武士的未婚妻，到來報仇，當然逐漸由仇人變成愛人，等於《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變奏。好在過程拍得細膩巧妙，有村架純亦演得含蓄動人，她留在客棧做侍應，搬柴捧飯都有美感，與劍心「發乎情，止乎禮」。然後維新派受挫，她隨劍心「著草」隱居鄉下，一起耕種的二人世界富於田園風味，還有小夫妻弄假成真的幸福感。

 

劍心與雪代巴真情相戀，始終處於危險關係。觀眾亦可預測到必然好景不長，終於在雪野形成生離死別的悲情高潮，雪代巴為情郎犠牲令人感動。

 

The Beginning不但拍出亂世情緣的愛恨矛盾，亦拍出 「維新派」 與 「幕府派」 互相殘殺的慘烈，各有卧底和叛徒。高橋一生飾演維新派領袖之一 桂先生，劍心暗殺與逃亡都由他指揮，表現出幹練革命者兼江湖大哥的風範，特別好戲。

 

妙在 The Beginning雖然文戲多過武戲，其實劍鬥情景凌厲，殺意特強。有朋友坦率指出，另外幾集雖然武打和火爆場面甚多，但「拔刀齋」劍心已經戒殺，用「逆刃劍」打來打去而無殺傷力，儘管符合「和平戰士」的仁義道德，「政治正確」，畢竟拖泥帶水，熱閙有餘而不痛快。他在前傳是正式奪命殺手，殺得人多，反而刺激，最後連愛人雪代巴也被他錯殺，更有戲劇性。

 

無可諱言，任何殺手傳奇的吸引力就是大開殺戒，為觀眾提供超現實.超道德的心理快感。正如禪家所說「逢佛殺佛，逢祖殺祖」，並非真的殺佛殺祖，而是心理上打破教條，解除拘束，才可覺醒悟道。——雪代巴之死，對劍心打擊極大，但仍繼續殺敵，而立誓在維新成功後戒殺。

 

The Final 大結局亦與雪代巴之死密切相關，描述她的弟弟雪代緣（新田真劍佑飾演）姐弟情深，十多年後武功高強，還做了上海黑幫頭子，回日本為姐姐報仇。壓軸高潮就是他與緋村劍心決鬥。片中雪代緣會說華語，又有清朝官員和上海奸商，常說華語。

 

在整個《浪客劍心》系列，武打動作當然是重要賣點，打得豐富多彩。除了典型日本劍術、殺陣，還有西式槍炮，以及各式兵器。——武術指導谷垣健治長期在香港影壇工作，難怪這系列有不少香港式動作招數。我喜歡每集都有的高手比劍，交鋒設計頗有變化。至於一人輕易擊敗大批對手的殺陣，日本片常見，當然很誇張。最誇張是槍林彈雨之下，總是打不中主角和其他高手，我覺得很可笑，是這系列的顯著缺點。

 

其實改編漫畫，無論情節和動作都必有離奇得離譜的炮製。就連注重細緻實感的 The Beginning, 雪野惡鬥高潮也搞出重重陷阱和火爆的大陣仗，還弄到主角劍心暫時失明，變為盲俠，嚴格來說牽強作大，過於惡搞。

系列中不合情理的地方甚多。例如佐藤健飾演劍心，不但打不死，甚至像西方童話「小飛俠」Peter Pan不會老，經歷很多年仍然像青春小子。請注意，藤原龍也在《京都大火篇》和《傳說落幕篇》飾演的大反派志志雄真實，是劍心的後輩，劍心戒殺後，由志志雄接任維新派刺客，後來變為又老又殘的狂魔，仍稱劍心為前輩。但劍心樣子年輕得多，實在荒謬。

 

劍心的青春形象，當然為了迎合少年漫畫迷。他的長髮披頭扮相是日本漫畫小子的典型，系列中其他幾個青年高手亦都散髮遮面或崩式髮型，有染銀髮，亦有染金毛，不能計較是否符合明治維新時代。——這類日本漫畫小子的髮型，早已成為東亞青春偶像的潮流，香港由《古惑仔》鄭伊健到超新星姜濤都類似。

 

武井咲飾演神谷薰是這系列正式女主角，清麗可愛，做了劍心的新愛人。問題是她身為「神谷劍術道場」的繼承人，督導門徒練劍，應該劍術甚好，然而她每次面對敵人都姐手姐腳，好像完全不會打，更被擄為人質，是否不合理呢？

總之，《浪客劍心》系列有不少優點，亦有明顯缺點。這是可觀的武俠片集，但不能苛求真正出類拔萃。

 

「幕末」和「明治維新」初年，是日本影視常拍的題材。必須提提2003年美國大片《最後武士》（The Last Samurai），名家愛德華施域Edward Zwick導演，時代背景就是明治初年。湯告魯斯飾演退役的美國南北戰爭軍官，受命前往日本，訓練明治新政府的軍隊使用槍炮，對付反維新的殘餘幕府武士。但他逐漸與維護傳統文化的武士們化敵為友，不滿維新政府軍對他們趕盡殺絕，並且愛上一個傳統派日本淑女。

 

《最後武士》有渡邊謙、真田廣之、松山小雪等合演。此片同情反維新的保守派，表揚武士道，這方面大有爭議性，我認為很偏見。但製作認真，文戲武戲都有吸引力，亦拍出日本百多年前的時代風味，因此在各地叫好叫座，總收4.546億美元。這部西片，是關於明治維新與幕府保守派惡鬥的全球最賣座電影，國際市場大過同類的日本製作。

 

亦想起 2016年米路吉遜導演的《鋼鋸嶺》（Hacksaw Ridge），拍攝二次大戰時美軍與日軍血戰，安德魯加菲飾演美國青年愛國參軍，但堅持不拿槍殺人，而英勇救護傷兵立功。這是戒殺者的真人真事。該片本身就絕不戒殺，美日雙方殺得殘酷慘烈，也是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