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石琪﹕《上流落水狗》惡搞 西方資產階級落難危機

2022-12-30 11:28:01
石琪

香港資深影評人。1964 年開始寫影評至今。

2212301《上流落水狗》宣傳海報

雖然西方是資本主義殿堂,又是上流典範,不過諷刺資產階級、批判上流社會的歐美影片向來不少。因為西方言論自由,容許自嘲自罵,亦有自我檢討、警惕的積極作用。——早在1972年,大師級導演布紐爾 Luis Bunuel 在法國拍出《資產階級的含蓄魅力》(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對上流富人和時尚人物冷嘲熱諷,瘋狂怪雞,是得獎又叫座的名片。

但比起奪得今年康城影展金棕櫚大獎的《上流落水狗》‧‧(Triangle of Sadness),五十年前布紐爾那部就太客氣了。香港現正上映這新片,真是狠批狂揪。我看優先招待場時,每個觀眾都獲派紙袋,並非什麼禮物,而是嘔吐袋,事關片中有很核突的狂嘔情景。

《上流落水狗》由瑞典新銳名家魯賓‧奧斯特隆Ruben Östlund 編導,他的2017年作品《方寸見人心》(The Square)諷刺上流精英,已獲康城金棕櫚大獎。《方》片諷刺入微,確屬佳構。新作是魯賓‧奧斯特隆首部英語片,其實過於出位放肆,不合我的口味,但顯然符合康城心水,使他第二次得金獎。另一方面,作為西方白人才俊 自批自踩之作,儘管過火,也不失為值得一談的奇片。

今次主角是一對白種俊男索女模特兒,由英國的哈里斯‧狄堅遜 Harris Dickinson,南非的查爾比‧甸 Charlbi Dean 飾演。這對漂亮情侶很合襯,雖非富貴,亦屬布爾喬亞新秀,相當開明,注重自由平等。妙在兩人有一次在高級餐廳吃晚飯,竟然為了由他或她「埋單」爭論不休,幾乎反臉!可見錢銀問題很實際,傳統紳士淑女風度在今時今日也變為斤斤計較了。

主戲發生於豪華遊輪上,這對模特兒應邀免費享受。其他乘客非富則貴,包括靠糞便(肥料)發達的俄羅斯大濶佬,和美國酗酒船長(活地‧哈里遜飾演)酒逢知己千杯少,竟然大談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胡說八道。

片中一場船長主持的盛宴,菜式精美,然而比《五腥級盛宴》更險惡和離譜。由於碰上怒海大風暴,貴客們紛紛嘔吐,醜態百出。我看過不少電影惡搞嘔吐鏡頭,都不及這一部狂嘔到難以形容,極其肉酸。導演拍來拍去樂此不疲,亦有觀眾嘩然叫好。

壓軸戲是沉船落難,當然不像《鐵達尼號》浪漫又驚險。餘生者流落孤島,亦跟《魯賓遜飄流記》《瑞士家庭魯賓遜》和湯‧漢斯 Tom Hanks 被困荒島的《劫後重生》Cast Away 等大異其趣。今次特別諷刺那些濶佬貴婦模特兒,還有遊輪女經理,全部過慣現代化舒適生活,不懂絕境求生,全靠遊輪上洗廁所的亞裔女工打魚生火,才得以生存。

菲律賓女演員 Dolly de Leon 飾演這個亞裔女工,在豪華遊輪上簡直隱形,備受歧視,到了孤島就「反奴為主」,變為人人要靠她的「女王」。於是身份掉轉,她亦恃勢行使特權,好像大報復。孤島的情節到底怎樣?總之荒謬得啼笑皆非,亦有一個可能是海盜的黑人,發展下去又有抵死的奇峰逆轉,還有可怕的兇殺,這裡不宜透露。

相比起來,2019年南韓片《上流寄生族》國際得獎很多,還破例得到美國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把上層下層的貧富懸殊,拍成黑色奇情驚險故事,充滿人性奸險,但沒有特別醜化上流。——現在瑞典、德國、法國、英國合製的《上流落水狗》,不單狠批資產階級、醜化上流社會,還針對曾經極有優越感的西方高等白人,讓他們好像從天堂掉落地獄,受盡折磨。

魯賓‧奧斯特隆技法不俗,演員各有發揮。必須一提,女主角查爾比‧甸外型與演技都可觀,可惜她在此片首映前已經病逝。

本來,這部台前幕後都以歐洲白人為主的影片,能夠自我批評反省,是可取的。事實上,今日世界風水輪流轉,白人至尊的時代過去了,西方亦不再容許歧視黑人及其他有色人種。況且所謂「第三世界」現已在各方面有所進展,亞洲尤其突飛猛進,市場和生產力越來越大,美國就認為中國是最大勁敵。

然而我不喜歡此片,因為過於偏激惡搞,亞裔女工又仿似挑戰西方覇權的代表,形容為一朝得勢便控制一切,要白人英俊男主角對她投懷送抱,最後更辣手對付女主角,非常黑心惡毒。

此片的心態很矛盾,一方面極力諷剌養尊處優的白人,同情受奴役的有色人種。另一方面又認為有色人種有機會反敗為勝便很可怕,必須提防。編導對亞裔人似乎有敵意,並非真正平等地對各種族一視同仁。

同樣得到康城金棕櫚獎,我認為魯賓‧奧斯特隆的前作《方寸見人心》The Square 值得欣賞,該片主角是瑞典皇家藝術博物館的瀟洒才子型館長,滿口平等開放,其實偽善。他的手機被偷,千方百計尋回的過程,就暴露了他對異族下層移民既歧視又恐懼,該片的人性刻劃微妙。新作《上流落水狗》則一味惡搞,失了分寸。

不妨說說我個人對今日世界的看法:是西方仍有不少優勝之處,白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東方及其他新興地區仍有很多缺陷,亦不應自大起來;最好互補短長,和平共處。——然而互相懷疑的敵對心態很普遍,世局相當危險。諷剌的是,唯有疫症病毒,完全不分貧富和膚色,平等對待任何國族。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2-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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