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評】陳景祥:話語權要有民間聲音

2021-06-23 11:37:02
陳景祥

在傳媒界工作逾30年,曾任職通訊社、電台、報章、網絡媒體,有豐富的編採和管理經驗。曾任教樹仁學院,及中文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班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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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地官方宣傳近年經常提到話語權。今年5月31日,中共政治局召開會議就「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進行集體學習,總書記習近平在會上強調,要「下大氣力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最高決策層雲集探討、總書記親自主持會議,可見提升國際話語權這個議題正受到高度重視,成為中南海當前主要任務之一。

提升國際話語權為何如此重要?據官媒解釋,「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和影響力快速提升」;但是,「中國在國際上時常處於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正面傳播少、負面被誇大的境地」(註1)。

龐大外宣 可提高中國的國際形象?

力爭國際話語權的同時,北京也用盡各種方法改善和提高中國的國際形象,在全球開展一個龐大的外宣行動,耗資據說以百億元計。2011年官方新華社租用了美國紐約時報廣場某座大廈的外牆一個18米乘12米的巨型廣告位,有說月租高達40萬美元,每天24小時播放,目的是希望在美國展開文宣攻勢,好好宣傳中國。但結果如何?美國人對中國的觀感是好了還是差了?結果不問而知!

奇怪的是,新華社似乎並沒有吸收教訓,據霍士新聞(Fox News)報道,新華社再租用時報廣場巨幅廣告牌,宣傳中國的抗疫成果,及北京領導世界抗疫的正面形象。當年收不到宣傳效果,在當前的國際氣氛,再用同一手法,結果只會更差,負責大外宣的官方機構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中國國際形象在西方國家處於谷底,是不容迴避的事實。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在2020年公布的調查顯示,歐美和亞太區14個發達國對中國的惡感都高企或急升,其中日本86%受訪者對中國有負評,是14國之中最高。英國則有約四分之三受訪者對中國有惡感,比上一年升19個百分點。美國人對中國有負面看法的佔了73%,是15年來最高水平。意大利的「對華惡感度」為62%,是14國中最低,但也遠超過半數。

中國經濟實力急速上升、基建完備,科技發展、民生改善、全國滅貧等工作取得成績。官媒不斷宣傳,但為何其他國家對中國的觀感不但沒有改善,反而愈來愈差,不但國際形象沒有提升,國際話語權也沒有因國力日漸增強而相應提高?到底原因何在?

國際話語權是政治軟實力的表現

國際話語權是世界政治軟實力的表現,國家發展如果要在國際社會發揮影響力,就必須把握住話語權,並且能夠好好運用。

話語權的概念來自法國社會學家福柯(Michel Foucault),他分析話語跟社會權力的關係,提出話語即權力,話語權就是運用語言或話語技巧去影響他人的思想、行為,藉傳遞價值觀理念、意識形態而形成一種權力(註2)。一個國家的國際話語權,就是通過話語來獲得權力,它的作用與軍事、經濟等硬實力一樣,本質都是一種權力,足以影響其他國家的行為和決定。

除了在傳統的議題如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等,中國沒有受國際重視的話語權,近年新興的國際課題如環境保護、網絡規則、公民社會、全球管治、地區安全等,中國同樣都處於被動位置,沒有一套足以影響全球主流輿論或受到足夠重視的論述。

中國學術界理論創見落後西方

政治話語權是中國目前在國際話語權「爭奪戰」中的核心。中共自十八大開始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論述,希望「用中國話語表達中國的情感、價值追求和對外立場」,使之成為「增強中國國際話語權和國際秩序影響力的重要途徑」;但官媒也承認,「關於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話語傳播主體、傳播能力、話語內容、話語平台等仍有諸多局限」(註3)。

相比之下,西方近年提出的歷史終結論、軟實力論、文明衝突論、霸權穩定論、亞洲再平衡等,都是西方學術界的理論創見,內地學術界和輿論界都只能回應和「批判」,但沒有同等分量的理論分析架構由中國學術界或理論界提出,這都反映了中國在國際話語權競賽中處於落後狀態。

官方喉舌腔調 令人「先天抗拒」

為了增強國際話語權,北京投入了大量資源,包括擴大對外文化影響、在世界各地建立「孔子學院」;中共中央在2015年1月發出《關於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希望把建設新型智庫上升到國家軟實力的層次。然而,一系列工作都未能取得顯著成果。我認為主要原因在於內地欠缺民間力量,也沒有相對獨立的學術和研究機構參與國際話語權的「開發工作」,對外輿論幾乎清一色都是官方聲音,在外界看來,這些有關國際話語權的論述不外是另類官方宣傳、官式文章,眾口一詞、眾聲一律,來來去去都是為領導發言提供註腳、解釋,看不出任何有原創性和批判性、敢於脫離中央主旋律,針鋒相對地討論的真知灼見。對絕大部分人來說,官方喉舌的腔調都會令人產生「先天抗拒」,是屬於洗腦式文宣而非有價值的見解,以這些文宣材料,試問又怎能建立起國家的國際話語權?

建立國際話語權,需要的是一大批民間智庫、大學學者、研究機構、新聞媒體、民調機構、意見領袖等,在不同崗位和場合發表評論、分析以及研究結果;有時候它們的意見可能會偏離官方主旋律,甚至在某些觀點上跟官方唱反調,但唯有自由的討論、百花齊放的觀點並陳,才足以令某種論述建立基礎、經得起考驗,且能深入人心。

保留香港自由空間 有助國家建話語權

能夠跟國際社會對話,才能建立國際話語權,香港可能是國家唯一可以「擔此大任」的城市,也是少數可以讓非官方聲音生存的地方之一。如果香港仍有「長期利用」的價值,北京就應該「劃出」並保留一片言論、研究、討論的空間,令香港可以協助建立國家的國際話語權。不借用香港僅存(正在急速消退!)的自由空間,中國是很難建立起國際話語權的。

 

註1:唐佳,〈提升國際話語權 中國需要這樣做〉,人民網,2021年6月7日

註2:Michel Foucault: The Eye of Power: A Conversation with Jean-Pierre Barou and Michelle Perrot;參考中譯本《權力的眼睛:福柯訪談錄》,上海人民出版社,頁228,1997年

註3:周繼業,〈不斷提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話語權〉,中國共產黨新聞網,2018年8月6日

 

原刊於《明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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