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袋行動》、《漂亮朋友》及《哈爾濱》宣傳海報

美國新片《黑袋行動》（Black Bag），是台前幕後都有來頭的諜戰片，但跟占士邦和芸芸特工、叛諜片不同，全無驚險大動作，側重唇槍舌劍，在謊言、真話與測謊之間鬥法，相當迷惑懸疑。問題是「口水多過茶」！

導演史提芬‧蘇德堡Steven Soderbergh早已對謊言很感興趣，1989年他二十六歲拍出小本成名作《性感謊言》（Sex, Lies, and Videotape），成為最年輕單獨奪得「康城影展金棕櫚獎」的導演。此後他拍過《毒網》（Traffic）和《盜海豪情》（Ocean’s Eleven）系列等大卡士賣座片，今次他回歸謊言本色。

編劇大衛‧哥普David Koepp編過很多大動作賣座片，包括《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職業特工隊》（Mission : Impossible）和《蜘蛛俠》（Spider-Man）等。今次他改變作風，大玩對白，簡直成為「話劇」。

《黑袋行動》發生於英國某個嚴密情報局，米高‧法斯賓達Michael Fassbender飾演高級情報官，奉命追查盜賣大殺傷力機密的局內奸細，嫌疑者包括他亦是情報官的妻子姬蒂‧白蘭芝Cate Blanchett，以及另兩對男女同事。——前占士邦男星皮雅斯‧布士南Pierce Brosnan飾演局長。

一頭一尾都是三男三女晚餐戲，玩真話、假話遊戲，涉及私隱出位甚至出血的性事情事。中段玩出電腦跨洲監窺、心理探秘和測謊，亦有殺人事件。片中連串英式對白頗妙，演員們神態亦妙，導演拍出貼切微妙的風格。

但正如前述：口水多過茶。而且一味故弄玄虛，誰是真奸細之謎扭來扭去，重要機密交代不清，票房自然不符理想。當然，喜歡「舌戰戲」和「演技戲」的話，就不會失望，儘管故事本身始終難以令人滿意。

《漂亮朋友》（Bel Ami）也以微妙的對白和神態為主，法國出品。其實是中國大陸同性戀片，內地並未批准上映。——此片在去年「台灣金馬獎」獲最佳男主角（張志勇）和最佳攝影、最佳剪輯等獎 ; 香港鍾雪瑩憑《看我今天怎麼說》得最佳女主角獎 ; 大陸著名獨立導演婁燁《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得最佳劇情片獎和最佳導演獎。

（ 《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劇情發生於 因 「非典型肺炎」 而封城的武漢，題材敏感，出品方不是中國，而是新加坡和德國的影視公司。內地難以公映，未知能否在香港看到。）

耿軍導演的《漂亮朋友》，黑白攝影，近期在香港冷門上映，描述東北某城一些同性戀者。當地冷冷清清，但相當現代化。男主角張志勇飾演「文物精品店」主人，已有同牀女伴，實為基佬，被其他基佬兜搭，而邂逅到一個情投性合的男同志。——另有一對女同志，打算生育孩子，安排其中一個與男同性戀髮型師假結婚，人工授孕。

除了女同志和男髮型師，片中人都是不漂亮的中年漢，甚至醜醜怪怪，包括光頭肥佬，以及當街大唱《國際歌》的怪客。——片名其實開玩笑，全片在冷然慢調中玩出荒誕的黑色幽默。

片名《漂亮朋友》，來自法國名作家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 的1885年長篇小說《Bel Ami》，純屬借名發揮，其實完全不同。該小說很早已有中譯本《俊友》，描寫法國一個退役軍人窮途潦倒，由於十分英俊，迷倒巴黎不少上流夫人，當上風流記者。

《俊友》不止一次搬上銀幕，包括2012年英國出品的《Bel Ami》，香港中文片名《俊俏誘情人》，台灣改名《色慾花美男》，大陸直譯《漂亮朋友》。男主角是羅拔‧柏廷遜Robert Pattinson，女星有Uma Thurman、Kristin Scott Thomas和Christina Ricci等。該片不叫好亦不大叫座，主要問題在於 羅拔‧柏廷遜雖算有型，然而不是標準美男子，欠缺劇情所需的萬人迷魅力。

說回耿軍的《漂亮朋友》，別具一格，在越來越多華人同志片中堪稱不俗的小品，但談不上出類拔萃。因為早在1993年，台灣李安的同性戀假結婚喜劇《囍宴》已經國際叫好叫座。同年大陸與香港合拍涉及同性戀的《霸王別姬》，陳凱歌導演、李碧華原著，張國榮、鞏俐、張豐毅主演，得到「康城影展金棕櫚獎」，成為歷來最受國際讚賞的華人經典影片之一。

純港產片方面，記憶中有：1994年趙崇基導演《三個相愛的少年》，葛民輝、劉青雲、黃子華主演。——1997年舒琪導演《基佬四十》，林子祥、陳小春主演。——— 1998年楊凡導演《美少年之戀》，吳彥祖、馮德倫主演。——特別出色是1997年王家衛導演，梁朝偉、張國榮、張震合演的《春光乍洩》，主要在阿根廷拍攝。有人認為這是王家衛最佳影片。

至於中國大陸，卅二年前已公映《霸王別姬》。但正式「國產」同性戀題材難以通過電檢，妙在屢有破格犯禁的獨立製作，獲外國好評。首先是1996年張元導演《東宮西宮》，胡軍主演。——2001年，香港關錦鵬在大陸「偷拍」了《藍宇》，胡軍和劉燁主演。——2009年婁燁導演《春風沉醉的夜晚》尤其大膽露骨，涉及同性戀和雙性戀，秦昊與陳思成主演。有趣的是，陳思成就是後來導演《唐人街探案》搞笑、搞打、賣座系列的陳思誠( 加了 「言」字邊），目前在內地很紅，近作是蛇年賀歲片《唐探1900》。

請注意，中國大陸除了主流商業片和主旋律影片，向來也有較具獨立創意的另類導演，獲外國好評後亦受內地官方重視，賈樟柯就是例子。婁燁更經常觸及敏感題材，曾被禁制，但不停拍片，往往獲外國協助。

耿軍是較新一位成名的獨立導演，生於黑龍江省，現年四十九歲。他的影片都在東北寒冷家鄉拍攝，特色是節奏慢、動作慢、說話慢、反應慢，而又怪雞荒誕。常由張志勇、徐剛、薛寶鶴等幾個老土醜男演出，片中角色亦用他們的名字，《漂亮朋友》同樣。

耿軍2014年拍成五十四分鐘《錘子鐮刀都休息》，得「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獎」， 該片儍儍痴痴，奇在片名的「錘子鐮刀」影射共產黨標誌。——他的2017年劇情長片《輕鬆+愉快》拍攝幾個土佬在窮鄉雪野行騙，得到美國「Sundance獨立影展評判團特別獎”。

2022年《東北虎》，是耿軍比較成熟之作，獲「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爵獎。片中照例寒冷多雪，但不再限於窮鄉僻壤，拍到東北城市夫婦的婚姻危機，以及地產發展商破產落難，還有狗主為愛犬被宰食而憤怒報仇。——— 女主角就是《水餃皇后》的馬麗，懷孕大肚，似乎要毒殺偷情丈夫和小三。張志勇演破產發展商。到了《漂亮朋友》，玩出城市中年漢搞基的黑色喜劇。顯然，耿軍的題材逐漸多樣化，風格也熟練了。

我亦看了南韓片《哈爾濱》，禹民鎬導演。——冰雪之城哈爾濱，就是中國黑龍江省的省會，其實此片描述百多年前，朝鮮抗日義軍的安重根，1909年在俄國管治的哈爾濱火車站行刺，槍殺了日本大臣伊藤博文。——— 安重根被捕處死，年僅三十歲。朝鮮和韓國過去都曾拍片歌頌這位民族英雄。現在中國亦有「安重根義士紀念館」。

《哈爾濱》由玄彬飾演安重根，可算南韓主旋律電影，炮製冰天雪地殘酷戰事，表揚安重根忠義，以及日軍暴行。片中亦有被捕義軍慘受日軍酷刑，被迫做奸細。安重根與義軍同志們秘密在大連和俄國控制地區活動，最後才拍到哈爾濱，似乎不是實景。片中完全不見華人，正如大陸的抗美援朝（韓戰）影片不見朝鮮人。亦少見漢字，除了安重根寫下「大韓獨立」的著名血書。

當年朝鮮通用漢字。據「維基百科」所述，安重根生於書香世家，字應七，行刺後在旅順監獄用文言寫《東洋和平論》和自傳《安應七歷史》，還寫了百餘幅書法，送給日本監獄官和翻譯，現存的成為韓國國寶。亦可見他在監獄受日本人禮待。此片完全不提這些。

《哈爾濱》獲南韓今屆「百想藝術大賞」電影環節的「最佳影片獎」，但最受讚賞是該片攝影師洪垌杓，破例得「百想」大獎，亦得香港舉行的「亞洲電影大獎」最佳攝影獎。———我覺得最可觀是安重根獨自在冰封圖們江上掙扎的畫面，其他鏡頭未算十分突出。

說起來，大陸導演刁亦男的2014年警匪奇案片《白日焰火》，廖凡、桂綸鎂、王學兵主演，是我看過以黑龍江.哈爾濱附近為背景的最出色電影，得「柏林影展‧最佳影片金熊獎」。廖凡演哈爾濱離職警探，亦得「柏林影帝獎」。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