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審王爾德》、《死亡一吻》宣傳海報

「一條褲製作」劇團載譽重演翻譯劇《猥褻：三審王爾德》（Gross Indecency : The Three Trials of Oscar Wilde），在「上環文娛中心」劇院相當旺場，還有三場於本星期五、六、日演出。

這是委內瑞拉裔美國劇作家Moisés Kaufman 1997年得獎作品，十二年前已由「一條褲」胡海輝翻譯和導演粵語版，鄭傳軍主演，在「香港大會堂」劇院首演大獲好評。——當年我看過評過，觀感精采，今次重看也反應甚好。並且跟着看了以「圍讀形式」只演兩場的《死亡一吻》，題材同樣是王爾德醜聞案，亦由鄭傳軍主演，而劇情不同。

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才子王爾德（Oscar Wilde 1854-1900），是大名鼎鼎的劇作家、小說家和詩人，亦以風趣不羈領導潮流。他在名利雙收最紅之際，因「同性戀官司」成為醜聞人物，被判入獄做苦工兩年，身敗名裂破產。出獄後，他在歐陸窮困流亡，過了幾年四十六歲死於異鄉。

王爾德早已結婚，然而誕下第二個兒子後與妻子似乎疏遠，跟多個同性男友密切來往，尤其和年輕俊俏的貴族少爺杜格拉斯 Lord Alfred Douglas 熱戀起來，被杜格拉斯父親昆士貝利侯爵 The Marquess of Queensberry指斥為「狀似雞姦者」（Posing Sodomite），惹來三次法庭審訊。——妻子雖然沒有離婚，但帶兩兒改姓離英，幾乎和他斷絕關係。

潦倒而死後，王爾德的聲望反而谷底回升，世界各地翻譯他的《快樂王子》（The Happy Prince）、《道林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演出和拍攝《少奶奶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不可兒戲》（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莎樂美》（Salomé）等劇作，他還成為後世「爭取同性戀合法化」的悲劇偶像，關於他的書籍、戲劇和電影不斷出現。

話劇《猥褻：三審王爾德》就是佳構，一個法庭景變化多端，以真實記錄的控辯陳詞和證人供述為主，交織着報刊評述及書籍記載。全劇有聲有色有爆炸性，對道德與不道德、文學藝術與法律、輿論等問題作出尖銳的辯論。

審訊重點，在於當年英國法律嚴懲男同性戀，使王爾德成為受害者。但微妙的是，其實王爾德最初並非被告，而是原告，控訴昆士貝利侯爵誹謗他搞基，令侯爵被捕受審！王爾德不承認曾與男人上床，直至對方律師提出真憑實據，指證他曾出錢與幾個下層貧窮少男發生性關係，即男妓的嫖客，他才由原告變被告。

王爾德的人格顯然自相矛盾。一方面他自命高人一等的天才，為藝術而藝術，可以超乎道德規範。認為着迷於男色是古典優美的「愛」，並非猥褻；另一方面 他身為時尚名流，深明被揭發搞基是罪行，故此說謊隱瞞。

實際上，當年英國紳士搞同性戀，嫖男妓都不稀奇，社會上隻眼開隻眼閉，但要避免公開成為醜聞。——王爾德有些朋友早已勸他不要控告侯爵誹謗，到了他變為被告，則勸他逃往法國，連當局在拘捕前也給他時間逃走，企圖放他一馬。然而他為什麼不聽忠言勸告，自招慘痛後果呢？

據說關鍵在於王爾德寵愛的杜格拉斯少爺，非常憎恨侯爵父親，又與王爾德摯友兼前情人羅斯Robert Ross爭寵，因此促使王爾德控告侯爵，又不逃離英國。看來也與王爾德自負不凡有關，而且天才往往有盲點、有悲劇宿命感。總之，他並非完全受害，可以說他自陷罪與罰的悲劇，反而終於成為神話式「烈士」，死後被很多「同志」崇拜。

王爾德之後，英國另一因同性戀「猥褻」罪名落難的重要人物是圖靈（Alan Turing 1912-1954），這位二次大戰破解納粹密碼的功臣，是電腦和 AI人工智能先驅奇才，與一個下層男妓結緣，男妓與賊友潛入圖靈家偷竊，圖靈報警，還「懵成成」自供同性戀，因而被捕。他跟王爾德同樣「自招罪與罰」，他不願坐牢，而接受注射「雌性荷爾蒙」的「化學閹割」，後來他吃了染上山埃的蘋果而死。

圖靈死後多年，英國同性戀合法化。2009年，英國政府為圖靈被判罪的往事公開道歉。2017年還通過了俗稱「圖靈法例」的法案，正式赦免過去被判同性戀罪的五萬多個男子，包括王爾德。

《猥褻：三審王爾德》欣賞王爾德的才情，同時顯出他自負又說謊的矛盾之弊，比不少一面倒的「同志」戲複雜深入得多，值得一看再看。——粵語版十二年前後都由鄭傳軍主演，簡直王爾德「上身」，兩次都活現才子自傲不羈，妙語連珠，以及「人間失格」的困擾。——今次張卓行演杜格拉斯，代替上次的張學良，也表現出公子少爺的任性放肆和浮躁。

至於「一條褲」演讀劇場之《死亡一吻》（The Judas Kiss），是英國名家David Hare的1998年劇作，在法庭以外描述王爾德受審落難的前因後果，分成兩幕對白戲。主旨是認為王爾德被寵愛的杜格拉斯所累，導致他被捕入獄。出獄後王爾德在意大利窮鄉，又與花心自私貪錢的杜格拉斯相聚，再被心愛之人抛棄。

鄭傳軍和張卓行亦演得好，但我覺得《死亡一吻》遠遠不及《猥褻：三審王爾德》。比較可取之處，是第一幕集中於王爾德與杜格拉斯及羅斯的三角關係。——我查查資料，據說羅斯是王爾德第一個同性戀情人，對王爾德一直很忠心，勸他別打官司，勸他逃亡避禍。王爾德落難而至死亡，羅斯都出錢出力幫助，整理王爾德著作，甚至在王爾德墳墓預留一角，日後安放羅斯自己的骨灰。總之，忠心羅斯極愛王爾德，然而王爾德極愛花心杜格拉斯。

可惜《死亡一吻》沒有交代羅斯（周偉強飾演）的來龍去脈。根據資料，他其實是藝評人、記者、藝術經紀人。——《猥褻：三審王爾德》似乎也沒有羅斯的角色。

數十年來有多部西片拍過王爾德醜聞事件，例如1997年英國片《心太羈》（Wilde），Stephen Fry飾演王爾德，當年新星祖迪.羅Jude Law演杜格拉斯很俊俏，還有米高‧辛Michael Sheen演羅斯英俊又溫文。

我最近補看了1960年英國片《The Trials of Oscar Wilde》，又名《The Man with the Green Carnation》，（按﹕綠色康乃馨與同性戀亦有淵源……），香港公映中文片名《惡夢難忘》。彼德‧芬治Peter Finch主演王爾德很正派，靚仔John Fraser演杜格拉斯很輕狂。該片審訊過程依照真實記錄，拍得不錯。著名性格男星占士‧美臣James Mason飾演為侯爵辯護的律師，揭發王爾德嫖男妓。占士. 美臣只在庭上出現，佔戲不多就很好戲。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