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照相館》宣傳海報

正當「中國抗日戰爭」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八十周年，以「日本侵華」釀成「南京大屠殺」為題材的《南京照相館》，成為中國內地賣座話題片，現已收入即將超過三十億元人民幣。——香港亦正在上映，但當今不少港人崇日，近期日本動畫《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城篇》狂收超過八千萬港元，如果這部抗日愛國大陸片在香港能有 《鬼滅之刃》十分一票房，也不錯了。

我一向害怕太慘痛的電影，這一部正是極力渲染慘絕人寰，特別呈現中國最危難時期、國民慘受屠殺和凌虐的苦况，充滿血淚，我越看越難受，跟最近「北京大閱兵、紀念抗戰勝利八十周年的鼎盛軍容」相反。但慘痛歷史當然不可忘記。

其實同一題材，1987年大陸片《屠城血證》已經拍過，描述1937年12月日軍攻佔中華民國首都南京，進行大屠殺。南京一間照相館被迫為日軍沖印照片，愛國同胞在日軍追殺中把副本輾轉交給外國人發表，成為暴行罪證。

舊片《屠城血證》的主角是中國醫生，與洋教授之女相戀。也有一個較好的日本軍官，愛上中國女子。但舊式拍法，日軍說國語，金髮洋女由華人扮演。

現在《南京照相館》的電影手法比《屠城血證》靈活和激烈得多，火爆血腥動感甚強。新片取消了異國戀情，片中日軍都說日語。主角改為劉昊然飾演青年郵差，險死還生逃入照相館，冒充館員，為原島大地飾演的日軍攝影師沖印照片。他倆結成「朋友」，然而在殘酷戰爭中能夠真正化敵為友嗎？

其他重要角色之一，是王驍飾演館主，與家人躲在照相館地窖，教郵差劉昊然沖印。最壯烈是一個受傷軍警，不惜犧牲對日軍報仇雪恨。還有王傳君演日語翻譯，以為日本必勝中國必敗，做了漢奸，這角色佔戲特重亦最好戲。還有他的風騷「戲子」情婦，高葉飾演，受到日軍淫虐，成為愛國義士。

導演申奧是中國朝鮮族新秀，2019年執導首作 《受益人》，以 「騙保」為題材，獲「第33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處女作」。2023年執導《孤注一擲》，把中國人被拐到東南亞「電騙集團」的新聞題材拍得很綽頭化，又合乎時宜，票房超過三十八億元人民幣。——今次大拍屠殺和驚險，大搞懸疑扭橋，同樣取材「真實」而加以「綽頭化」， 大約已成為中國人遭殃的慘情片專家。

日軍的戰爭暴行無可置疑，至於單憑那些照片，能否成為「南京大屠殺」的真憑實據呢？這方面我沒有資格評論。觀感是此片煽情戲劇化多過深入考查，也使我想到不少抗戰舊片。

回顧起來，早在二次大戰爆發之前，中國已有抗日電影，包括1935年《風雲兒女》，插曲《義勇軍進行曲》後來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日本投降後，1947年上海出品《一江春水向東流》哄動全國，分上集《八年離亂》和下集《天亮前後》，描述上海夫妻一家在戰亂中失散，妻子含辛茹苦，丈夫逃往重慶，變了另結新歡的「陳世美」，勝利後回上海偶然重逢髮妻，再釀成悲劇。

戰後香港出品的抗戰片也不少，包括尤敏、葛蘭、葉楓主演《星星月亮太陽》、李小龍功夫片《精武門》。其他拍攝日本侵華、恩怨情仇的華語片多不勝數，單說中日混血的香港導演許鞍華，近四十年便先後拍了《傾城之戀》《黃金時代》和《明月幾時有》。——2007年李安的《色‧戒》拍攝愛國女間諜與上海漢奸的情慾關係，因色情和政治問題，成為引起爭議的賣座片。

1970年代，由於日本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跟台灣國民黨政府斷交，台灣曾經大拍抗日戰爭片，例如《英烈千秋》《梅花》《八百壯士》等。2011年也有《賽德克‧巴萊》，描述日佔初期，台灣原住民頑抗日本統治。

中共建政後的大陸，抗戰片是重要題材。——現役名導演當中，張藝謀就先後拍了《紅高粱》《金陵十三釵》《懸崖之上》等抗日戰爭片。《金陵十三釵》以日軍攻佔南京為題材，荷里活男星Christian Bale參演。

曾演《蝙蝠俠：俠影之謎》（Batman Begins）及續篇的Christian Bale，童星時期便演了成名作《太陽帝國》（Empire of the Sun），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導演，拍攝上海淪陷於日本時期，一個英國男孩和其他洋人被關入集中營的苦況。此片是文革（1966-1976）後最早獲准在上海拍攝實景的西片。

近年大陸的抗戰片，特別賣座是2020年《八佰》，管虎導演，重拍民國軍人苦守上海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事蹟，內地票房三十一億人元。2023年程耳導演諜戰片《無名》，梁朝偉和王一博飾演上海「汪精衛偽政權」的漢奸，實為共產黨卧底，大撚「王家衛式風格」，內地也收九億人元。

韓國念念不忘被日本統治時期的辛酸，長期持續拍攝抗日電影，例如《復國者聯盟》和《軍艦島》，最新是今年《哈爾濱》，描述抗日義軍苦戰，並在哈爾濱行刺槍殺了日本大臣。

西方當然也有拍攝「日本侵略」和「抗日戰爭」的影片。數十年來荷里活就拍了很多，除了上述《太陽帝國》，由《紅粉忠魂未了情》（From Here to Eternity）、《珍珠港》（Pearl Harbour）而至《鋼鋸嶺》（Hacksaw Ridge）都是。——1957年英國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的《桂河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很經典，片中英國戰俘在泰緬邊區被日軍凌虐的情景特別出色。

日本戰敗後也拍了不少反戰片，由早期小林正樹導演五集長片《人間之條件》到近年黑澤清的《間諜之妻》都反軍國主義侵略。我看過最佳是1959年市川崑導演《野火》，刻劃日軍在菲律賓的地獄式慘況，勝過市川崑先拍黑白版後拍彩色版的《緬甸竪琴》。——1985年大島渚導演日英合製《戰場上的快樂聖誕》（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也著名，大衛.寶兒David Bowie飾演英國戰俘，與日軍發生恩怨關係，坂本龍一、北野武等合演。

不過，除了《人間之條件》，日本片拍攝戰時往往側重日本軍民的艱苦，也有表揚日軍英雄，以及強調美國轟炸和投擲原子彈殺害無辜——例如動畫名作《螢火蟲之墓》，往往不提被日本侵略國族的慘況。

必須重提與日軍暴行有關的香港舊片。1980年安樂公司江志文製作紀錄片《慘痛的戰爭》，從各地找到戰時實錄影片剪輯起來，非常賣座，票房九百四十萬港元。該片下半部是太平洋戰爭，上半部是日軍侵華，包括南京大屠殺。記得引起日本方面爭議，認為舊照片中殘殺強姦的日軍裝束，不符攻佔南京的日本部隊制服，而是其他侵華日軍的個別暴行，認為並非「南京大屠殺」的證據。

來自台灣的導演牟敦芾，曾在香港拍了多部色情暴力電影，1988年的《黑太陽731》則描述侵華日軍用活人做實驗。他最後一部導演作品是1995年《黑太陽：南京大屠殺》。

特別早期的香港抗日電影代表作，是1941年《民族的吼聲》，湯曉丹導演，張瑛、王鶯、馮峰、吳回、曹達華等合演。當時香港尚未在聖𧩙節淪陷（1941-1945），不少內地人逃避日軍湧來香港，但未有木屋區，片中男女主角們在天台棚屋居住。片名很嚴肅，其實拍得生動有趣，苦中作樂，構成寫實愛情喜劇，又與漢奸及奸商鬥法，是香港粵語片佳作。

香港「康文署」定於今年八月卅日至九月舉行「抗戰影像回眸」，免費放映六部新舊影片，包括《民族的吼聲》。

還要提提2022年翁子光導演香港大製作《風再起時》，取材香港昔日「四大貪污探長」而至「廉政公署」成立，郭富城、梁朝偉、杜鵑、許冠文等大批明星演出。拍得最好是前段香港淪陷於日軍時期，黑白映像和殘暴情景很強烈，勝過正本戲。可惜此片票房不理想。（片中亦不慎將「利舞台」Lee Theatre 英式串法 誤作 Lee Theater 美式串法，——感謝翁導回訊將來剪輯「導演版」時會修正。）

關於日本侵略及抗戰的各地各式影片，是豐富複雜的重大題目，不知有沒有專書研究。我所知有限，這裏簡略羅列一些，作為備忘，以免自己也失憶。

石琪 「半個秘書」陸離按 : 石琪未看2024年抗日新紀錄片《里斯本丸沉沒》，根據資料此片非常重要。——事緣香港淪陷三年零八個月（1941年聖誕節 - 1945年8月15日），日本俘虜英軍1800多人，以「里斯本丸」運送回日 做苦工。途中被美軍擊沉，幸得中國漁船救起部分英軍。——本片主要導演是中國的方勵，他與團隊花了十年時間，在海底尋回 「里斯本丸」遺骸，並努力訪問英軍倖存者，以存其真。所以這部紀錄片，香港人尤其必須一看。

還有一位香港導演麥嘯霞（1904-1941）——1941年12月17日，被日軍攻打香港時 不幸炸死，年僅37 歲。麥嘯霞是 「香港電影之父 ——黎氏兄弟」（黎民偉、黎北海） 「演員養成所」黎北海的學生。曾拍片廿餘，1940 年創作過抗日粵劇《虎膽蓮心》，在「太平戲院」上演。著有<廣東戲劇史略>，列舉明朝到清朝以來較有影响的粵劇撰曲家。註：1913 年 「黎氏兄弟」攝製了 《莊子試妻》，黎北海是導演.兼演莊子；黎民偉是編劇、兼反串莊妻。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