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石琪﹕《荒野謎屍》《娜娜的逝水年華》女性之殺機與柔情

2022-09-21 09:40:18
石琪

香港資深影評人。1964 年開始寫影評至今。

2209211《荒野謎屍》、《娜娜的逝水年華》電影宣傳海報

世界各地女導演越來越多。舊時像鳳毛麟角很稀罕,現在人數仍然雄多雌少,但叫座或叫好的女導演湧現,在票房榜和頒獎台上逐漸與男導演分庭抗禮了。這是二十一世紀影壇的新現象。

最近第七十九屆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影片金獅獎,就由美國女導演Laura Poitras 的紀錄片《All the Beauty and the Bloodshed》奪得。她拍過《第四公民》得美國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獎,實錄2013年史諾登 (Snowden, 美國 中央情報局前職員) 約她來香港一酒店秘密會面,爆出美國國家安全局及其他情報機構違反人權法紀的機密。今次得獎新作則拍攝美國女攝影家兼抗爭名人Nan Goldin 與大藥廠鬥法。

今天談談的美國片《荒野謎屍》和印尼片《娜娜的逝水年華》,一西一東,亦都是女導演拍攝。故事主體都發生在1960年代,景物同樣多樹林與流水,劇情則有謀殺奇案與姻緣變幻之別。

《荒野謎屍》(Where the Crawdads Sing)由奧利維亞.紐曼Olivia Newman導演,改編Delia Owens的暢銷小說,Lucy Alibar編劇。這部全女班創作的女性文藝奇案片,成本二千四百萬美元,收入一億二千多萬美元,相當賺錢。

主角是獨自生活在美國東南部沼澤區的奇女子,她童年時由於家變,親人都先後「走佬」。她小小年紀便自力求生,靠掘河蚌淡菜賣錢,受鎮民歧視,入學讀書亦被排擠,第一天便逃離。不過,這沼澤野女孩有魅力,先後吸引到兩個青年男子,其中一個好心教她識字,另一個花花公子郤死於非命。

劇情由花花公子被發現屍橫荒野開始,野女被控謀殺。《荒野謎屍》就把法庭審訊,與女主角自小長大的經歷交織起來,特別詳細描述兩段戀情。片中常拍沼澤景物,其實不算「荒野」,而是滿佈綠林的奇美水鄉,女主角住在林中水畔房子,她自小會駕摩托艇來往。

兩段戀情各有實感,法庭戲當然是關鍵,一個退休老律師仗義復出,為女主角辯護,認為鎮民與官方對野女都有偏見,使她蒙寃落難,於是據理力爭,反駁檢控官提出的種種「罪證」。真相到底怎樣呢?這奇案最奇妙之處,是數十年後才「水落石出」,構成扭橋的奇效。

說起來,女作家寫謀殺偵探小說,早已比男作家有過之而無不及。英國大前輩阿嘉莎.姬絲蒂 Agatha Christie 便是奇案小說女王,她的《控方證人》亦成為法庭話劇經典,六十多年前便被荷里活拍成名片(當年香港公映的中文片名是《雄才偉略》),最後扭橋非常出色。

我覺得《荒野謎屍》佈局好,戀情亦迷離,又有大自然風味。但導演手法平平,飾演女主角的黛絲‧艾嘉—鍾士Daisy Edgar-Jones清秀有餘,野性不足。其實演她童年的小女孩很真切動人,但長大後活像閨秀才女,不大似長年獨居的野女。而且她由文盲變為博物學家,又擅長繪畫沼澤生物,成功出書揚名,看來難以置信。唯有把此片當作現代灰姑娘加謀殺案的童話,很超現實。

至於印尼電影,記憶中香港好像沒有公映過(除了電影節),《娜娜的逝水年華》(Before, Now & Then [Nana])在少數戲院上映,很難得。卡米拉.安迪尼 Kamila Andini 編導此片,十分細膩,映像和音樂出色,整體構成東南亞懷舊風情畫,濃郁別緻,電影手法勝過《荒野謎屍》,但劇情比較薄弱。

Happy Salma飾演美麗少婦娜娜,經歷過戰亂,家散親亡。正式劇情發生於1966年左右,娜娜已經再嫁給名門富紳,有幾個兒女,可算幸運又幸福了。不過,女人似乎都會心事多多,何況娜娜「曾經滄海難為水」,會不會「除郤巫山不是雲」呢?總之,她經常笑臉迎人,但時時流露幽幽寂寂之態,又常發惡夢。

此片格調含蓄緩慢,注重日常生活細節,主要就是遠離鬧市、在青山綠水之間的舊式豪宅,近似日本片《間諜之妻》那座半山洋樓,裝飾陳設古色古香,一飲一食都講究。單是娜娜為丈夫、為自己梳頭,便拍得很仔細。片中小兒女天真活潑,傭僕就必恭必敬很傳統。

丈夫比娜娜老得多,況且老尚風流有外遇。女編導好在沒有像舊粵語片那樣把富家老丈夫醜惡化,而把此君刻劃得很有紳士風度,通情達理,對娜娜很好,甚至不反對她移情別戀。妙在娜娜與他一個情婦逐漸結成閨密好友,幾乎像同性戀。奇在這苗條「情敵」經營肉食店,性格開朗自由,飾演者Laura Basuki得到柏林影展最佳配角獎。

此片涉及印尼的歷史動亂,包括蘇加諾時代親共,蘇哈圖政變奪權後反共,但沒有具體陳述,更不提當年大舉排華; 而集中描寫娜娜像籠中金絲雀的生活狀況。

劇情轉捩點是娜娜某天在市鎮街巷提傘而行,忽然遇到以為早已死去的前夫,舊情復熾,不願再做籠中鳥,結果怎樣呢?

《娜娜的逝水年華》優點是細緻而又迷離,弱點是沒有加強戲劇衝突,含蓄得朦朧如夢,結局也不大清晰。此片改編描述娜娜真人真事的長篇小說第一部,應有下文,會不會拍續集呢?

不可不提 Ricky Lionardi 的配樂,別具印尼特色,節奏強,又有動聽旋律,由頭到尾如歌如訴,加強了全片如夢幻泡影之感,難怪此片被評為像王家衛,大約即是 Music Video 的特質。——我特別喜歡傳統樂師與歌女在富家席地而坐演唱,最有東方古典韻味。亦有宴會中的男女舞蹈,富於印尼特色。印尼歌曲我向來只知道《美麗的梭羅河》,看此片就對印尼音樂增添好感,對印尼電影增添興趣。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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