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決心》電影宣傳海報

查案的男偵探，迷戀美麗又神秘的女疑犯。——這類題材的電影拍過多少呢？印象中不會多到氾濫，但也不太少。

1958年希治閣名片《迷魂記》（Vertigo）最經典，占士‧史超域 James Stewart 飾演畏高警探轉任私家偵探，被撲朔迷離、死而復生的金‧露華 Kim Novak 弄得神魂顛倒。該片年代越久，評價越高，不但被選為美國歷來最佳懸疑片，十年前英國《視與聲》Sight and Sound 電影雜誌舉行國際評選世界歷來十大電影，第一名就是《迷魂記》。——我也參加評選，所選十大中亦有希治閣片，但不是《迷魂記》，而是我認為影響更大的《觸目驚心》（Psycho）。

現在很多影迷大約還會記得三十年前1992美國賣座片《本能》（Basic Instinct），這是《宇宙威龍》（Total Recall, 1990 ）導演保羅‧韋浩雲 Paul Verhoeven 的希治閣式奇案片: 米高‧德格拉斯 Michael Douglas 飾演調查色情謀殺案的警探，迷上艷麗疑犯莎朗‧史東 Sharon Stone。此片與《迷魂記》（Vertigo) 同樣主要背景是有著名斜街的三藩市。

1965年楚原導演香港粵語片《黑玫瑰》，南紅演神偷俠盜黑玫瑰（陳寶珠演她助手），也令追查盜寶案的保險公司偵探謝賢着迷。

亦想起1999年南韓電影異軍突起打響頭炮的《生死諜變》(原名 「雅羅魚」，朝鮮半島的象徵），姜帝圭編導，描述南韓情報局特工追查北韓女殺手，發生戀情。此片在南韓創出票房奇蹟，還賣埠成功，掀起「韓流」熱潮。

現在南韓新片《分手的決心》，使朴贊郁得到今年 「康城影展」 最佳導演獎，亦屬於男偵探迷上女疑犯的路數，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迷魂記》加《本能》的變奏。朴贊郁應該看過這兩部荷里活舊片，而變出另一故事，描述南韓男警探與中國女疑犯的關係，等於韓、中迷情記。我覺得情節故弄玄虛，難以置信，導技亦太賣弄花巧。幸而細節不俗，描寫男主角朴海日迷情與迷惑的矛盾心態頗有風味。

朴海日在《分手的決心》飾演幹練警探，調查一個攀岩老手跌死事件，懷疑死者來自中國的嬌妻（湯唯）可能是兇手，還查出她曾弒母。而且她年輕貌美，然而嫁給老得多的韓國有錢人，是否謀財奪命呢？

幹探被這個漂亮遺孀吸引，帶往警署查詢時她從容淡定，他則服侍周到，甚至買遠超公費的昂貴壽司午餐與她分享，令警署同僚側目。他又經常暗中跟踪她，黑夜駕車到她家外監視她的動靜，其實就想看她。妙在他隔遠窺伺她、守護她，本來患失眠症的他反而可以在車上安睡。

這些細節很有心思，男主角越來越情不自禁，同時盡忠職守，苦心追查女主角在丈夫跌死時不在場證據的真偽。他與她之間就敵對而又親密，若即若離，他甚至成為幫她洗脫罪嫌的同謀者。朴贊郁拍得細緻微妙。

片中迷情主線之外，也交織不少副線，包括男主角幹探與有才有貌妻子「貌合神離」、「有性無愛」的關係。同時他亦和警隊拍檔追查其他罪案，帶來驚險動作場面。

數年後，幹探調往另一城市，偏偏遇到改嫁了的湯唯角色，她又一次成為殺夫疑犯，偏偏再由他調查。這是劇情下半部的戲肉，發展下去很奇情又迷情，簡直魂斷於天涯海角。

朴贊郁成名廿年以上了，現在五十八歲。他拍過《JSA安全地帶》《我要復仇》《原罪犯》《親切的金子》《飢渴誘罪》《下女誘惑》和英語片《私房嚇》（Stoker)等，擅長危險動作和情慾奇案，往往加火炮製，超乎常情常理。

今次他在性與暴方面相當克制，而側重希治閣式懸疑與迷情。——其實 希治閣 1960年《觸目驚心》（Psycho）是大膽刻劃性與暴的先驅，當然，希治閣多數影片保持紳士淑女格局。——朴贊郁把迷情警探處理得頗有立體感，朴海日亦演得貼切。至於湯唯首次演韓片（註：感謝 Ray Chan 來訊更正，湯唯首部韓片 應是 2010 年的 <<晚秋>> ）——雖然不是她最漂亮、生動的角色，好在並不粉飾造作，而在沉靜中亦能表現出神秘魅力，至少令人相信幹探為她着迷。

問題是她兩次被懷疑殺夫，朴贊郁安排得不大妥當。我認為攀岩血案很花假，後段似乎借刀殺人也混亂不堪。女主角身世亦模糊不清，她是偷渡到南韓的中國人，但聲稱祖父係韓國志士，不知是真是假。

她是否愛上幹探男主角，抑或利用他呢？是此片一大懸疑之謎。她大概真心愛他，片名《分手的決心》正是要成全他而分手，為了他而犧牲自己。不過劇情十分堆砌，令觀眾似明不明。我認為編導大搞掩眼法，多過真情實感。今次朴贊郁的掩眼法，較特別是每次過場的鏡頭，經常大玩虛實交錯、時空交錯。不乏巧妙之處，大概因而使他得到康城最佳導演獎，然而也有過於賣弄之感。

印象中，韓國片出現的中國人角色，往往不大恭維。湯唯在《分手的決心》被形容為漂亮迷人，但身世可憐，害怕被遣返中國。片中出現的中國男人就很粗暴，總之湯唯常被毆打，她的韓國老丈夫也使她滿身傷痕。——亦要一提的是，此片雖在康城得獎，然而在南韓票房欠佳，據稱觀眾不滿「美化外遇」，其實影視拍攝婚外情很普通，是否韓人對中國無甚好感，不大喜歡片中已婚韓警迷上中國女子？如果外遇是韓女，或許不會抗拒吧？

整體來說，我對《分手的決心》不大滿意，不喜歡結局。細節就頗有妙筆。後段出現搞笑肥女探員，也有些妙趣。

說到男偵探迷上女疑犯，此乃必有奇情戲劇性的橋段，現實世界並不常見。不像人質同情綁架者形成「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有不少實例，尤其多女人質愛上男綁架者。

去年鄭保瑞導演的香港黑色奇案片《智齒》，則和《分手的決定》剛好相反：警探林家棟痛恨出獄「毒駕女」劉雅瑟，對她窮追狠迫，使她陷於絕境。或許這是另一種「癡迷」的變態情況，有時 「迷於恨」 比 「迷於情」更深，還會由恨變愛。林家棟角色最後就甘願被她槍殺，臨死原諒了她。實際上，《智齒》的黑色風格，勝過《分手的決心》。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