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石琪﹕《智擒四人幫》可觀 政治辛酸 文革最冤

2022-11-24 16:21:45
石琪

香港資深影評人。1964 年開始寫影評至今。

2211235《智擒四人幫》宣傳影片擷圖

李居明的「毛澤東」粵劇系列,首先是2016年《毛澤東之虛雲三夢(1)》,然後2019年《粵劇特朗普》,都大事張揚,成為引人注目的綽頭大戲,又似乎迎合「主旋律」,為中共領袖做宣傳。當然有綽頭成份,亦不會迕逆國策,但實際上是不簡單的歷史演義,觸及複雜的國共內戰、中美恩怨等政治情況,又加上八卦野史和靈異夢幻,甚至有天馬行空的「科幻」狂想。

無論喜不喜歡,這系列自由發揮,不同於常見的一面倒「捧共」 或一面倒「反共」,無疑有大膽、抵死之處;不但是粵劇前所未有的嘗試,在華人世界的演藝作品中也罕見。目前大陸不容許這樣描述黨國領袖,台灣也不會演出,只有香港做到。

第三部《共和三夢》涉及百多年來中國的共和夢想,頗多歷史感慨。最近優先場演出第四部《粵劇毛澤東(4):智擒四人幫》,進一步描寫到文革浩劫,更多險惡鬥法和政治辛酸,成為豐富曲折的可觀之作。 這新戲大致上符合中共建政而至毛朝結束的史實,是系列中較少誇張、較多悲情的一部。

《智擒四人幫》的劇情,開始於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兩個月,毛澤東(龍貫天飾演)乘專列火車前往莫斯科訪問,謁見史太林(陳鴻進)。蘇聯「老大哥」熱烈歡迎中共「弟弟」,但史太林不願廢除與民國政府簽訂的「中蘇友好條約」 ,因而在中蘇新約問題上拖延了兩個多月。劇中以夢幻方式顯示毛澤東與史太林鬥法「交手」,史太林終於「屈服」。

簽訂新約後,展開中蘇「蜜月期」。此劇沒有提及蘇聯支持中共「抗美援朝」 打韓戰,而特別提到蘇聯派來大批專家,有些還與中國人結婚,但1960年赫魯曉夫與中共關係破裂,召回專家,異國姻緣就妻離子散,構成此劇首次政治辛酸。

這幕中蘇恩仇戲,除了粵劇唱做,妙在亦大唱內地流行至今的蘇聯歌曲。江青(陳咏儀)用國語唱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而被江青視為死對頭的美麗才女孫維世(鄧美玲)當時是毛澤東的俄語翻譯組長,再用俄語唱出原曲,則預示了江青深懷妒恨,後來辣手清算很多個熟知她在影劇界及情場往事的人。其中提及金山,是著名影劇演員和導演,曾主演《夜半歌聲》、導演《松花江上》、自導自演《風暴》等,都是名片。

第二幕集中於1959年「盧山會議」 時期,角色中包括兩大悲情人物。其一是毛澤東第三任妻子賀子珍(王超群),多次生育和流產,曾在戰鬥中彈重傷,又在蘇聯被送入精神病院,回國後毛澤東有了新歡江青,她極受委屈。劇中她上盧山偷偷會見毛澤東,情景很悽涼。

另一位悲情人物是生於香港.長於香港的乒乓球好手容國團(裴駿軒),1959年代表中國在東德.多蒙特的「世界乒乓球錦標賽」 贏得男子單打冠軍,成為中國體壇首個世界冠軍,曾獲毛澤東、周恩來多次接見。然而文革時容國團被批鬥,三十歲自殺而死。現在多數香港人不知容國團,今次出場佔戲雖然很少,但可能是香港演藝作品中首次出現他的角色。

這幕盧山戲正如「本事」所說,亦關乎「三年飢荒三面紅旗失敗,令毛退居二綫,埋下奪回權力的計劃」。

然後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 開始。「文革」 災難太多,爭議太大,而且眾所周知,此劇不可能具體描述,轉為象徵性幻境,說毛澤東見到《紅樓夢》的警幻仙子(王潔清),強調一個「冤」字——毛澤東角色認為自己蒙冤被奪權,郤導致全國滿佈冤魂。他縱容江青、姚文元、王洪文、張春橋的「四人幫」 進行殘酷鬥爭,大興冤獄,孫維世特別慘情。

然後劇中有趣的設計是,把毛澤東在長江游泳加以粵劇化,龍貫天一邊在藍布浪中 做出游泳手勢,一邊開腔大唱。這幕戲亦道出毛澤東為江青的仙人洞攝影題詩,詩中最後兩句「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其實源於舊情色小說《花蔭露》的「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玉峰。」

順便提提,這幕1966年文革戲 使我聯想到意大利名導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剛好1966年在英國拍成名片《春光乍洩》(Blowup),1970年在美國拍出《Zabriskie Point》,香港中文片名改為《無限春光在險峰》,靈感來自毛詩。1972年,安東尼奧尼前往大陸拍出紀錄片《中國》,當時大陸仍處於「文革」,獲官方安排拍攝,該片沒有政治批評,但有些暗諷,後來被「四人幫」 狠批。

李居明這粵劇的驚險高潮,是1971年林彪與妻兒逃亡,在蒙古沙漠墜機喪生。劇中林彪佔戲少,主要說他兒子林立果(溫玉瑜)搞出「五七一工程」,即武裝起義陰謀,企圖行刺毛澤東。奇在林立果又是英國「披頭四」 樂隊的歌迷,真是離奇過小說。

至於《智擒四人幫》的壓軸主題戲,大家知道1976年毛澤東死後,神憎鬼厭的「四人幫」 再難橫行無忌,落網談不上驚險。劇中描述被欽點「你辦事,我放心」的華國鋒(陳鴻進)上位後,被毛澤東陰魂指點「大智若愚」「大謀不謀」,於是在雨夜把「四人幫」 收拾。

此劇沒有審判「四人幫」 的情景,結局是1991年江青自殺身亡。江青角色在全劇佔戲甚多,很陰險又很造作,不過最後形容她對毛澤東愛深情長,大唱緬懷的情歌,簡直把她美化了。

總的來說,《粵劇毛澤東(4):智擒四人幫》材料充足,其實不少情節和人物本身已可構成獨立故事,例如奇女子孫維世的經歷(包括很多情史)便可拍攝長篇電視劇——如果政治環境容許拍攝的話。現在約三個半小時的演出不可能詳盡,取捨與觀點角度亦見仁見智,目前做到豐富奇情,並不容易了。

演員方面,龍貫天第四次演毛澤東,駕輕就熟,狀態甚好。陳咏儀演江青活像奸妃,王超群演賀子珍很可憐。陳鴻進先演史太林、後演華國鋒都不錯,新劍郎再演周恩來有功力,溫玉瑜演林立果有豪氣。此外,有王潔清與其他仙女的歌舞幻境,以及龍虎武師多場翻騰武戲,都符合粵劇迷的要求。

經歷過毛澤東及「文革」 年代的老一輩,觀看此劇當會引起不少回憶,還有不少未必熟知的舊聞(我就對孫維世很無知,看後很感興趣)。年輕觀眾難免有代溝,但那些歷史與人物相當重要,不應忽視,香港人更不應忘記容國團。

容國團之外,劇中也談到香港一國兩制。李居明謝幕時還說到如果一國一制,此劇就不會出現。這次優先演出三場,據稱賀歲期將會上演五場,場數也不多,值得留意。

「粵劇毛澤東」 系列是否就此結束?我不清楚。李居明謝幕時宣稱將會編撰《小平,你好》,未知是否另一系列? 把鄧小平搬上粵劇舞台,顯然難度不少,涉及敏感情況,希望順利實現吧。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2-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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