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信報》馬揮 和《星島》曾智華在各自專欄談殺手片，我是殺手片迷，當然感興趣。於是想想，在我數十年來看過很多殺手片中，有哪些印象深刻？ 對比來看，難免花多眼亂，各花入各眼，更有我未看過的特異之作。粗略找到十部合我心水的，按公映年份先後排列：

① 1967《獨行殺手》（Le Samouraï）
② 1973《神探智擒職業殺手》（The Day of the Jackal）
③ 1982《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香港舊名2020）
④ 1984《未來戰士》（The Terminator）
⑤ 1994《這個殺手不太冷》（Léon: The Professional）
⑥ 2003《標殺令》（Kill Bill）
⑦ 2007《二百萬元離奇命案》（No Country for Old Men）
⑧ 2008《殺神特工》（Wanted）
⑨ 2011《魅影殺機》（Colombiana）
⑩ 2021《浪客劍心The Beginning》

必須說明，古今中外傳奇刺客／殺手多不勝數，但未必是職業殺手。例如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的荊軻、聶政，捨身進行重大的政治行刺，歷史上真人真事，然而不是屢次受聘行刺的職業殺手。

又如上世紀美國總統堅尼迪、「披頭士」尊連儂、印度總理甘地夫人等被刺殺，以及列根總統、若望保祿教宗被行刺不遂，那些暗殺者多數是退役或現役軍人，也有狂迷，都不算職業殺手。至於越來越多的隨機殺人狂，變態連環虐殺狂兇，亦非職業殺手。

實際上，電影的職業殺手幾乎都是虛構，多屬非法亡命之徒，也有奉旨殺人的政府特工。他們都被大大誇張殺人本領，經常美化、浪漫化、偶像化。跟神奇武俠、推理神探和漫畫超級英雄同樣，非常超現實。

為什麼殺手故事有市場呢？顯然因為人們常有不滿現實的憤怒意識，恨不得殺敵鋤奸，但不會實行，殺手片就提供安全合法的宣洩。

上列十部合我心水的職業殺手片, 依次略談如下：

①法國梅維爾Jean-Pierre Melville導演《獨行殺手》 Le Samourai ，正是把阿倫‧狄龍 Alain Delon飾演的職業殺手拍得英俊冷峻又有情有義，映像氣氛出色，成為典範之作。

② 美國佛烈‧仙納曼Fred Zinnemann導演《神探智擒職業殺手》Day of the Jackal 是政治暗殺片，描述法國一些軍官要暗殺戴高樂總統，因為不滿他讓阿爾及利亞獨立。但暗殺失敗，於是重金聘請一個職業殺手獨自進行。此片的實感特強，詳細刻劃殺手行動與官方應變的細節，合情合理，並不浮誇。

其實早在1957年，波蘭名導演華意達Andrzej Wajda拍出黑白片《灰與鑽石》（Ashes and Diamonds），是更深刻的政治暗殺片。拍攝二次大戰結束時，波蘭即將變成蘇聯東歐共產集團之一，波蘭反共軍人要行刺共黨重要幹部，風流不羈戴黑眼鏡的青年主角奉命暗殺。不過此片以政治諷喻為主，充滿黑色象徵，跟職業殺手片有所不同。奇在共產波蘭容許拍出這部反共刺客片，還加以悲劇英雄化。其他共產國不可能。

③列尼‧史葛Ridley Scott導演《銀翼殺手》 Blade Runner ，是科幻傑作，預見廿一世紀將會湧現人工智能和仿真機械人。夏里遜‧福Harrison Ford 飾演政府特工，專責追殺叛逃的機械人。此片的科幻映像、反烏托邦黑色荒誕情景和殘暴動作，都很優異。

④ 占士‧金馬倫James Cameron 的《未來戰士》The Terminator 亦是影響甚大的科幻動作片，阿諾‧舒華辛力加Arnold Schwarzenegger飾演機械人殺手，來自未來世界，十分冷酷。妙在後來續集變為護花忠臣。

⑤法國導演路‧比桑Luc Besson在美國拍攝的《這個殺手不太冷》Leon : The Professional，局部繼承《獨行殺手》Le Samourai 而大大突破，情節複雜得多。把孤獨殺手尚‧連奴 Jean Reno 與鬼馬女孩 妮妲莉‧寶雯Natalie Portman的密切關係拍出妙趣，他倆和奸惡警探加利‧奧曼Gary Oldman的惡鬥則曲折火爆，動作激烈，成為正宗職業殺手佳作。

⑥ 塔倫‧天奴Quentin Tarantino導演《標殺令》 Kill Bill ，大概是最狂熾的女殺手片，烏瑪‧花曼Uma Thurman 飾演主角在前段被凌虐極慘情，活埋而死過翻生，跨州越洋進行大報復，奇情刺激。此片亦結合西式槍火和東洋刀劍，我不滿壓軸高潮在日本大開殺戒，誇張失真，但整體無疑有震撼力。

⑦高安兄弟Coen Brothers的《二百萬元離奇命案》 No Country for Old Men ，美墨邊區毒犯贜款引起生死追逃，拍成叫好叫座的犯罪傑構。最突出是哈維亞‧巴譚 Javier Bardem飾演職業殺手，非常冷酷殘暴，勝在毫不浪漫化英雄化。

⑧《殺神特工》Wanted，俄羅斯／哈薩克導演鐵木‧貝克曼比托夫 Timur Bekmambetov進軍荷里活之作。占士‧麥卡禾James McAvoy 飾演飽受欺凌的辨公室小職員，被殺手集團發現有超級殺手潛能，由女殺手安芝蓮娜‧祖莉Angelina Jolie用心盡力培訓，成為殺神。此片情節離譜，非常誇張動漫化，然而動感凌厲，特別奇異是槍械會轉彎，子彈會回旋。

此後殺神片不少，近年奇諾‧里維斯Keanu Reeves主演《殺神John Wick》系列尤其叫座，問題是濫打濫殺，我認為不及《殺神特工》奇特。說起來，奇諾‧里維斯早在《22世紀殺人網絡》（Matrix）系列顯出殺神本色，又在《魔間行者》（Constantine）成為大殺妖魔鬼怪之神，但不算職業殺手。

⑨《魅影殺機》Colombiana，又一部過癮的女殺手片，路‧比桑 Luc Besson 監製和合編，Olivier Megaton 執導。目擊父母被殺的小孤女，聰明機敏，長大成為職業女殺手，並且千方百計向黑幫覇王報仇。主演女殺手的蘇伊‧莎丹拿Xoe Saldaña，當時已在占士‧金馬倫 James Cameron 刷新全球賣座紀錄的《阿凡達》（Avatar）做過女主角，不過電腦化改頭換面，到《魅影殺機》就以真面目擔正，表現甚佳。

其實路‧比桑在1990年已拍了甚獲好評的法國女殺手片《墮落花》（Nikita），早過塔倫天奴 Tarantino 《標殺令》十多年，我認為《魅影殺機》女殺手的專業性更強。路‧比桑2014年《LUCY：超能煞姬》玩科幻，史嘉烈‧祖翰遜 Scarlett Johansson演女主角的超能殺傷力極強，然而並非職業殺手。

⑩《浪客劍心最終章 The Beginning 》，大友啟史導演《浪客劍心》系列，第一部2012年面世 ，拍了好幾集，我最喜歡近年《最終章》之 The Beginning，或稱 “追憶篇”。其實這是前傳，伊藤健飾演幕末武士緋村劍心，加入維新派，劍術高超，殺死無數幕府派敵人，被稱劊子手「拔刀齋」。他偶遇飄零女子（有村架純），發生感情。其實此女的未婚夫被劍心所殺，她來報仇，但被劍心真情感動，終於為了救他而犠牲。

此片殺得狂暴，愛得純真，情調甚佳。這系列正傳 發生於明治維新時代，劍心改用不殺人的逆刃劍，也不斷激戰，又有新戀情，但不再是職業殺手了。

其實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三隅研次導演《斬虎屠龍劍》，發展成賣座的《帶子雄狼》系列，是日本劍俠片中更早的職業殺手經典。若山富三郎飾演官府劊子手，被陷害家破妻亡，他就用木頭車推着小兒子闖蕩江湖，掛出「租賃小兒和武藝」的布幡。

日本時裝槍戰殺手片，不及西片犀利。1964年石井輝男導演《雙雄喋血記》（ならず者＝亡命之徒）並非佳作，但很特別。高倉健飾演職業殺手，來到港澳執行任務，與丹波哲郎飾演日本警探不打不相識，結上生死之交。片中有大量香港、澳門實景，被當年港澳影迷視為Cult片。

1989年吳宇森導演《喋血雙雄》，靈感就來自該日本舊片，加以全新改造，周潤發演殺手，李修賢演警探。這部香港殺手片是吳宇森最獲國際讚賞之作，幾年後他就進軍荷里活。

出現女殺手男殺手的香港片頗多，合我心水的極少。台灣侯孝賢拍攝《刺客聶隱娘》，獲康城最佳導演獎；其實唐代原著短篇《聶隱娘》非常優異，堪稱女殺手經典傳奇，可惜侯孝賢亂改一通，又非常造作，我很失望。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