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Il Gattopardo英譯The Leopard）宣傳海報

Netflix的意大利語新劇集《豹》（Il Gattopardo英譯The Leopard），描述一百六十多年前豪門恩怨。但和一般金枝慾孽肥皂劇不同，此電視劇集改編意大利文學名著，注重古色古香的貴族格調，以及歷史滄桑和社會變革。拍法緩慢細緻，舊潮作風，觀看要有耐性，然後漸漸入戲。

《豹》原著小說的作者 佐瑟‧托馬斯Giuseppe Tomasi di Lampedusa是藍比杜沙親王，亦是公爵，死後一年才於1958年出版，享譽暢銷。1963年被意大利名導演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拍成同名電影，由美國影帝畢‧蘭加士打Burt Lancaster、法國俊男阿倫‧狄龍Alain Delon、意大利美女 歌羅蒂亞‧卡甸娜Claudia Cardinale主演，得到「康城影展金棕櫚大獎」。

這部經典舊片的香港公映中文片名《氣蓋山河》，故意令人以為是古裝戰爭鉅片，好像1957年加利‧格蘭 Cary Grant、蘇菲亞‧羅蘭Sophia Loren、法蘭‧仙納杜拉Frank Sinatra主演的荷里活大製作《氣壯山河》（The Pride and the Passion），拍攝拿破崙時代 戰場加情場的爭鬥。

《氣蓋山河》雖然也有戰爭場面和愛情故事，其實主體是慨歎王家貴族瀕於沒落的「輓歌」。畢‧蘭加士打 飾演西西里島沙連納親王，其家族標誌就是「豹」（據說意大利原名gattopardo，是比豹細小的一種山貓：藪貓）。他儘管保持威儀，但深感「時不利兮騅不逝」，不可能「力拔山兮氣蓋世」了。

維斯康堤本身是意大利貴族子弟，拍攝貴族氣派、豪門生態、古典殿堂等特別貼切。該片完整版三個多小時，但故事戲劇性不大強，而側重談論複雜的歷史、政治問題，顯示歐洲封建莊園 傳統 被工業化資本主義嚴重衝擊。尤其呈現無論舊貴族或新富商，他們的上流奢侈排場都與民間基層貧富懸殊，對比強烈。——後段大舞會豪華而又無聊疲累的漫長壓軸戲，最受讚賞。

現在六集連續劇《豹》，景物、服飾、排場和格調，都顯著繼承維斯康堤舊作，不少場面大同小異。人物關係和歷史政治問題就刻劃得更詳細，情節方面還有《氣蓋山河》完場後的下文，更具戲劇性。

新作眾多演員大多數不錯，演親王的意大利中年男星有型有款演技好，比起畢‧蘭加士打並不遜色。問題是當年阿倫‧狄龍、歌羅蒂亞‧卡甸娜的明星魅力珠玉在前，今次新進人選能夠相比嗎？

先談故事背景，跟維斯康堤舊作同樣，《豹》的劇情開始於1860年。那是加利波迪Giuseppe Garibaldi領導紅衣軍革命，要把阿平寧半島各城邦統一為意大利王國的激戰時期，攻入西西里，與原屬波旁王朝的政府軍互相殘殺。

世世代代管治西西里 其中一區域的「豹」親王，德高望重，屬於波旁舊王朝，當然不是反封建的革命派。但十分愛護參加革命軍的外甥Tancredi，不惜傾財幫他救他。親王亦看到時代轉變，養尊處優的貴族階級再難高高在上，必須與本來「低賤」「庸俗」的投機資產階級相處，順應改朝換代的大勢。

親王的長女是賢慧公主，對表兄Tancredi（親王外甥）一往情深。然而革命派表兄對暴發戶市長的女兒Angelica一見驚艷。親王明知愛女痛心，也撮合外甥與市長女兒結婚，因為暴發戶的龐大財產，可使外甥平步青雲。

《豹》的沒落貴族之家，使我想到《紅樓夢》。國民革命的時代轉變，則與《家春秋》有些相近，亦同樣有舊式世家子弟參加反封建的革命。事實上，《豹》的紅衣革命軍當中有多個青年伯爵，成為重要軍官。

《豹》劇集與《氣蓋山河》影片最顯著的分別，在於親王長女Concetta公主角色，是維斯康堤舊版 佔戲不多的配角，現在變為佔戲最重的女主角，簡直是意大利式「帝女花」。妙在長平公主曾隱居庵堂做出家人，Concetta亦做過修院的見習修女。新劇集大大加強了公主、表兄及市長女兒的三角關係，則比《氣蓋山河》更似《紅樓夢》中林黛玉、賈寶玉及薛寶釵的「錯體」情緣。

飾演公主的意大利女星Benedetta Porcaroli 清麗端莊，和靄可親，還越來越有獨立自主的精神，表現甚佳。演市長女兒的Deva Cassel，雖然不及六十年前歌羅蒂亞‧卡甸娜明艷奪目，但她是法國男星Vincent Cassel與意大利女星蒙妮卡‧貝魯慈Monica Bellucci的女兒，身為青春嬌俏的名模，也有吸引力。巧合的是，蒙妮卡‧貝魯慈 憑2000年意大利片《西西里的美麗傳說》（Malena）成名，現在女兒亦演西西里麗人。

今次我覺得最失色，是扮演表兄／外甥Tancredi角色的Saul Nanni，或許他是意大利得寵新進男星，但外型與魅力無法與舊版的阿倫‧狄龍相比。這角色是公主至愛、親王最賞識、市長女兒投懷送抱的「萬人迷」，可惜形象平平無奇，又比親王矮得多，甚至矮過市長女兒，使劇集感染力大打折扣。

幸而扮演親王的Kim Rossi Stuart高大俊朗，很有台型，把開明的封建大家長演得富於立體感。——演暴發戶市長的演員亦好，生動表現出「小人」嘴臉，投機發跡後從政掌權，舞弊操縱民選投票。但也顯出白手興家、成功向上爬的資本家本領，一步步鬥贏貴族，越來越唯利是圖，陰險無情。

《豹》劇集比《氣蓋山河》增添了很多情節。包括公主Concetta失戀後重返修院，並且與親王的妓女情婦結交。她離開修院回家後，又被革命軍的都靈伯爵軍官痴心追求。至於表兄與市長女兒結婚後很富貴，然而一個淫蕩一個花心。花心表兄又與公主舊情復燃，這個花花公子實在拖泥帶水很麻煩！

新劇集的結尾，是親王傷心失意而逝。姻緣屢次落空的公主，幫繼任親王的弟弟治理家業，對付巧取豪奪的奸商和土豪，似乎變了女強人。我不知這些新增情節是否忠於原著小說，或是自由發揮重新創作，亦不知會不會有續篇。好奇的是，公主變女強人後會不會成為「良好」資本家呢？互相不忠又互相利用的表兄與Angelina此後又會怎樣呢？

這是意大利與英國合製，奇在主要導演Tom Shankland 和兩位編劇是英國人，而把舊時西西里景物拍得頗有風味：貴族豪宅、精美飲食與橫街窄巷都映像可觀。還有歌劇院盛大演出，幾場仿效維斯康堤的大舞會亦有氣派。

附記：我向來不是很喜歡緬懷貴族豪門的戲，亦不是《紅樓夢》迷。然而和《氣蓋山河》有緣：首次投稿《中國學生周報》電影版，就是談論該片。沒有刊登，但獲編輯羅卡回信約見，於是開始做影評人，認識了不少電影發燒友。該片對我一生的間接影響很大。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