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中國四大石窟的天水麥積山石窟(筆者拍攝照片)

約二十年前，我曾到過河南洛陽的龍門石窟，和麥積山石窟作一對比，便能輕易得出結論，後者的石窟和佛像都保存得更好，不像前者般毀臉斷臂，難以一窺原本面目之全豹。麥積山的佛像不但保存得好，還有一種別處石窟所欠缺的獨有韻味，雖無寺廟大殿內的莊嚴神聖，卻有市井布衣中的平凡樸實，因而更具人間煙火氣。

編按：麥積山石窟參觀路線圖。有保育狂熱者可能會吐槽這種破壞山體景觀的設施。然而，想遊客安全參觀而維修人員更容易進行考察與修膳工作，這可是最好的辦法了，難不成你要在山體中鑽隧道穿開洞窟壁？(麥積山官方網站圖片)

在時間跨度長達數百年之久的佛像身上，不難發現面容、體態到服飾在不同朝代的演變，使這個小山頭化身為一本大型的雕刻藝術編年史，無聲地訴說着時光和技藝在石頭上的變遷。在不同年代於麥積山上樹立起來的佛像，造型各異，卻都生動活潑，色彩鮮豔，肢體容貌不像其他石窟般刻板地勾勒着人佛之別，眉間眼角卻總是不經意地滲透出人情世故。麥積山石窟還有一個享負盛名的特點，就是佛像臉上的笑容，被譽為「東方微笑」，讓人心動不已。東方微笑不像別處佛像臉上那種由上而下的普渡眾生之笑，而是更貼地、更趨於自然的情感表達，就如常人開心時所發出的笑容般真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笑容，當屬第133號洞窟內的北魏時期小沙彌像。在這尊不足一米高的泥塑臉上，可看到細長如新月般的彎眉之下，一雙微微眯起的明眸投射出歡欣的眼神，眉目下的嘴角微微翹起，自然流露出含蓄的笑意。這張臉穿越上千年的時空，毫無保留地展現着一個長不大的小孩的童真和喜悅，讓人忍俊不禁，卻無意間成就了永恆之美。

編按：岩壁上的佛像雖然體形巨大，但受長期日曬雨淋和風化作用的影響，難免受到不同程度的損毀。因此，麥積山石窟的精華部分，全在那些從外面看不到的特級石窟之中。(筆者拍攝照片)

麥積山位於天水市東南近郊的麥積區，是一座孤懸於空中的山峰，佛像全都開鑿在山上的崖壁和洞窟之內，以懸空的棧道層層相連。參觀者須由山腳開始拾級而上，一面仰望岩體上的巨型佛雕，一面跟着前人的腳後跟奮力攀登，大有萬眾皈依、不辭勞苦、誠心向佛之意象。走着走着，在半山上恍然大悟，頓時領悟當年工匠門把佛像修建在山上的本意。站在離地幾十米高的棧道上，背靠岩壁，極目遠眺，眼前便是中國南北分界線的秦嶺山脈。山巒起伏，巍峨挺拔，一片壯闊景象，心情豁然開朗，隱約領略到釋迦牟尼當年在菩提樹下成道的激動。

編按：麥積山石窟的佛像全都開鑿在山上的崖壁和洞窟之內，以懸空的棧道層層相連。參觀者須由山腳開始拾級而上，一面仰望岩體上的巨型佛雕，一面跟着前人的腳後跟奮力攀登，大有萬眾皈依、不辭勞苦、誠心向佛之意象。(筆者拍攝照片)

麥積山石窟的精華部分，全在那些從外面看不到的特級石窟之中。正常門票是不包特級石窟的，參觀特級石窟須另行購票，大約百多元人民幣一個窟。若要參觀數個特級石窟，或需多付幾百元。由於限制了入場人數，所以遊客即使願意付錢，也未能確保必然可以入內觀看。

在所有特級石窟中，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必屬133號窟「萬佛洞」。洞內岩壁上佈滿成千上萬的小佛像，地面則放置着眾多栩栩如生的佛像和石碑，一一細訴着佛祖的生平故事。當中形制最巨大的一組雕塑，乃北宋年間完成的二人佛像，名曰「釋迦會子」，堪稱國寶中的國寶。

編按：133號窟「萬佛洞」中的10號造像碑，位於麥積山石窟西崖上層三大像左上側，主要講述佛祖釋迦牟尼一生的故事。例如山林出家(左邊第二排那張放大照片)、降魔成道(左邊第一排第二張照片)及講述魔王波洵率一億八千萬魔軍阻止佛祖得道，最後卻被佛祖擊敗的故事；還有釋迦多寶二佛並坐，講述多寶佛于寶塔中分半座與釋迦牟尼佛。釋迦入佛塔與多寶佛並坐，開說《法華經》的故事。(圖片來自連結)

大家耳熟能詳的釋迦牟尼意指「現世的聖人」，他是人而不是神。釋迦牟尼在成為佛陀之前，本是古印度的一名王子，他為了尋求智慧擺脫纏繞在生老病死之中的各種人間困苦，在生下兒子後便離家修行，終在菩提樹下修成正果。佛陀在成道後開始弘法，引導眾生離苦得樂，六年後始以大覺者身份，引領信眾返回家鄉與兒子相見。

我在邊聽介紹、邊審視釋迦會子造像時，忍不住內心的激動眼角不禁流下淚珠。以往在世界各地曾觀看過大衛像、聖母抱基督像、摩西像以及蒙羅麗莎油畫等曠世傑作，我都不曾流下半滴男兒淚，但這次我卻被輕易地擊破了心理防線。這組佛像如感染萬千有幸看過他一眼的眾生一般，傾刻間就觸動了我的心靈。總括而言，內心抑壓不住的感動，源於四方面的原因。

麥積山石窟官方網站，對133號洞窟內「釋迦會子」佛像的視頻介紹，講述釋迦牟尼得道後回到故郷探望六年未見的兒子的故事。

一、一千年前沒有留下姓名的能工巧匠，竟以睿智的思維和創造，使冷冰冰的石頭表達出父子間複雜而矛盾的內心感情活動。

二、工匠們以巧奪天工的技藝，把硬繃繃的石塊塑造出柔軟的人體姿態，以及順滑的服飾質感，令人不得不對先人們的創造力心懷崇敬。

三、這對父子自完成的那天起，便默默地在那個漆黑的洞窟裏站立了超過一千年，依然完好無缺，直至被我看到的那天，遺憾仍未解開各自心中的鬱結。

四、當洞窟的大門被慢慢推開，外面的陽光射進幽暗的洞內，釋迦牟尼佛祖那雙一直半掩着的眼簾，彷彿在剎那間睜開，驟然迸發出兩道慈愛的藍色光芒。此時此刻，任憑誰人都無法按捺內心深處的激動，唯有透過驚喜交集的一聲感嘆，才能釋懷。

由於釋迦會子是國寶，133號洞窟內嚴禁攝影，我無法把它驚天動地的震撼力呈現讀者眼前。大家唯有親身到天水麥積山看一次，才能感受我當天心中洶湧澎湃的情感，才能體會那裏的偉大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