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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大家以為中美關係正趨於緩和，中美兩國領導人將在本月底亞太經濟合作組織峰會上碰頭，一切有待好轉之際，國家商務部於10月9日「突然」宣布加強對關鍵稀土金屬的出口管制。美國對稀土需求甚殷，尤其國防工業正面對重大挑戰；沒有足夠稀土供應，美國將無法應付日益增長的國防技術需求。很明顯，中國的新規定對美國會造成沉重打擊。

中國出招3點不同以往

中國這番出招，有幾點跟過去明顯不同。第一，出招來得突然。儘管北京表示措施出台之前已經通報美方，但美國的反應恍如受到「突襲」，而這顯然是中國在加強施壓，希望於以後連串中美談判裏增加自己的籌碼。

第二，首次主動出擊。自美國總統特朗普上任之後發起貿易戰，中國一直都是被動接招──關稅戰、收購TikTok、限制中國留學生等，每次都是美方強勢打壓，中國只能被動回應。中方上周四公布的稀土出口管制，卻是北京主動出擊，措施非常具體、部署極其周密，令人覺得中國在中美貿易戰的博弈裏，不願再被美國牽着鼻子走，要反被動為主動。

第三，長期鬥爭打算。中國對美國的施壓，雖然不妥協、不屈服，但言文層次上，仍然不斷強調「希望中美相向而行」。大家都認為，中國對美國仍然抱着「爭取合作」的良好願望。管制稀土出口，表面上是向全球公布，唯矛頭主要指向美國。如此重拳出擊，中國也應該預計美國將強烈反制，兩國關係將會陷入另一輪長期惡鬥。

中美不會重歸於好，兩國談談打打是常態，中國對此應該有心理準備。既是長期鬥爭，如何在對弈中加強自己的實力、於長期交鋒裏把握住手中王牌，中國看來已做好了跟美方「長期鬥爭」的打算；稀土出口管制，相信只是第一招。

中國是以國家安全利益為理由，實施稀土出口管制。據國家商務部發言人解釋：「稀土相關物項具有軍民兩用屬性，對其實施出口管制是國際通行做法⋯⋯部分境外組織和個人將原產中國的稀土管制物項直接或者加工後再轉移、提供給有關組織和個人，直接或間接用於軍事等敏感領域。」發言人續指，這「對中國國家安全和利益造成重大損害或潛在威脅，對國際和平穩定造成不利影響，也有損防擴散國際努力」。

稀土對美國國防工業極為重要，媒體引述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SIS）的數據，稀土用於製造F-35戰鬥機、潛艇、戰斧導彈、雷達系統、「掠奪者」無人機，及聯合直接攻擊彈藥系列智能炸彈。稀土也用於製造半導體，根據組織The Observatory of Economic Complexity（OEC）的數字，2023年美國是中國稀土及產品的最大進口國：美國進口稀土產品中，有逾七成來自中國，價值約2280萬美元。

中國幾乎是控制全球稀土供應的國家，包括控制着全球約70%的稀土元素產量、99%的稀土精煉和90%稀土產量。中國管制稀土出口，令美國受壓，對美國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美國又能否破解中國的壟斷優勢？

對美國前景的悲觀派與樂觀派

對美國前景比較「悲觀」的一派認為，目前美國境內只得一個活躍的大型稀土礦場，位於加州的Mountain Pass（MP）。這座礦場供應稀土礦石，但在精煉、分離及磁體製造上，仍嚴重依賴國外（主要是中國）的能力。今年7月，美國國防部稱將以4億美元入股MP，承諾長期購買其生產的稀土磁體。這是美國政府嘗試「自力更生」，逐步培植「國產稀土」、擺脫依賴中國的嘗試。華府並計劃設立一個50億美元基金，扶植美國本土礦業、加工與製造。

悲觀派認為，即使美國全力投入，也不太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撼動中國的市場優勢和市場份額。業界人士與政策制定者估計，要實現顯著產能，需要5至10年時間投入，因為技術、設備、資金以至經驗都需要累積，急不來（參考：小金鷹〈破解中國稀土壟斷：美國的賭注與困境〉，地緣政治研究室，2025年10月12日）。

樂觀派則認為，中國控制全球90%稀土精煉產能，被解讀為技術壁壘，並以此推論美國稀土產業發展，無法複製中國數十年積累的規模優勢。

這種思維忽略了一個關鍵事實，就是中國的優勢並不是來自技術，而是規模和成本──中國在稀土的霸權，主要是建立於「願意承擔污染成本」與「規模經濟」的雙重優勢之上。

但美國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美國是透過技術創新解決環保難題，利用政策力量加速建立產能，可以比外界想像更快的速度迎頭趕上（參考 Eric Lin〈技術門檻被高估，美國突圍正在加速〉， facebook文章，2025年10月12日）。

中國須在高端科技上突破

評估中國管制稀土出口的威力有多大，除了要衡量在多少年之內可以克制美國，還有更重要的是，在稀土供應仍然可以制衡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之際，中國於芯片和半導體方面的技術發展，是否可以在「稀土優勢」期間趕上美歐國家，在創科水平上跟美歐抗衡，而不是單靠對礦產原料的出口管制保持優勢。

當我們回顧上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中東和其他產油國以石油為武器跟美歐抗衡，油價大升，確實重創美國經濟；不過產油國除了石油之外，發展不出什麼其他核心競爭力。結果經過美歐國家致力開發新能源之下，石油輸出國組織能夠呼風喚雨的日子，也就逐漸成為歷史；而在國際舞台上，「油組」國家和美歐的實力，仍然沒有根本改變！

中國與油組國的實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於多個產業和科研領域，中國已經打出名堂且壓倒西方（綠色能源、電動車），但必須承認在當前最關鍵的芯片、半導體等發展上，中國仍未能居領先地位；現階段能夠抗衡美歐等國的，只能夠從管制原材料稀土入手。長遠之計，中國必須在高端創新科技上追趕突破，不能長期依靠管制稀土去維持影響力。

美國政客和媒體紛紛批評中國管制稀土出口，擾亂了國際供應鏈，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唯從時序來看，中國出招絕非「突然」── 10月7日，美國眾議院中國特設委員會發表報告，要求對中國芯片產業實施更廣泛禁令，建議把所有可用於芯片製造的工具和零部件納入限制範圍，並要求把禁令伸延至所有美國盟友的企業。相關措施都是為了全方位封殺中國取得先進半導體技術的渠道！

中國發動的稀土戰，就是在兩日之後，即10月9日由商務部發布第61號和第62號公告，宣布對稀土相關物項及技術實施出口管制。美國步步進逼、試圖趕盡殺絕；中國被動還擊，其實合情合理。

是時候考慮重定全球貿易規則

今年9月，中美在西班牙馬德里召開經貿會談，表面上取得進展，唯美國隨即推出一系列限制措施，除了芯片和半導體出口，美國政府還於10月14日起對中國船舶徵收港口費。此舉完全違反世界貿易組織原則及《中美海運協定》，但美方仍堅決實行。

自中美貿易戰開打以來，中美關係是一直向下沉，美國打壓中國的明招、陰招從未停止過，而中國的反應一直都是被動回應；是次管制稀土出口，算是首次由被動轉為主動，打美國一個措手不及，出招時機拿揑得很準。

中美惡鬥，中國重定稀土出口規則；下一步，中國是時候要考慮重定全球的貿易規則了。

原刊於《明報》，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