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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只是個小職員的軍武 / 科普愛好者
第二次重製的電影《西線無戰事》昨天(28日)於Netflix正式上畫,可能基於名著重編及對俄烏戰爭可能演變成另一次世界大戰的憂慮,雖然本片與原小說及1930年版電影在情節及故事次序上有相當的改動,網絡評論反應仍然正面積極,普遍評語都是指戰場與戰爭氣氛凝造十分成功,環境的灰暗、士兵們的恐懼與絕望躍然屏幕之上,年輕演員Felix Kammerer對於保羅·鮑默這角色的扮演亦十分到位。
電影中新加入的、小說沒有述及的德法停戰協商,以及德國財長馬蒂亞斯·埃茨貝格爾(Matthias Erzberger)和弗里德里希將軍(疑似暗指小名相同的陸軍總指揮官魯登道夫元帥,雖然史實上他在兩個月前逃到瑞典)關於停戰的爭論,也為觀眾提供除小兵外,主和文官和續戰統帥部之間的觀點分歧;唯鮑默的結局有了比較大的改動,這點似乎引起一些爭議。令人遺撼的是,本片暫未能大規模在電影院中放映,無法完整感受戰壕戰那種幽閉絕望的感覺。
說回來,和之前和之後的戰爭相比,一戰西線的陸戰有很大的不同,原本應該出現的運動戰變成兩軍在固定戰線上死纏數年、成為雙方年青生命的血肉磨坊(而且相當枯燥的),固中有很多特殊原因。這篇文章就當成本電影的導讀,略述除政治及歷史因素外,這場戰爭變成「枯燥絕望絞肉機」的真正原因。
死局是如何形成的?
必須指出,促成一戰西線這種戰爭死局的,其實是工業化。這場戰爭是歐洲全面工業化後第一場戰爭,而工業化帶來的是大量生產的子彈、連發槍械、重砲及交通工具等,西歐戰線本身就不太闊,戰略迴旋空間有限,且道路密度及運力在當時已很高,加上全球車輛基本集中在歐洲地區,對前線運送兵力及補給品更形方便,戰線雖然主要是人力挖掘,但工廠大量生產的防禦材料如木樁、沙包、預制防禦工事等都可很快速運到戰場,加上近代建築工藝的各類形稜堡,令每一吋戰線的突破都要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同時也令以人海衝鋒攻擊為主的戰術難以展開。攻擊難度遠大於防守,這點在戰爭史上算是從未見過。
大砲所引起的直接殺傷和PTSD後遺症固然可怕,但真正致命的其實是機關槍面前的萬歲衝鋒。當時大砲的校射及測距技術仍然比較原始,也欠缺有效的高空校砲手段,要直接合中戰壕及火力點非常困難,只能用非常大規模的密集砲擊。然而士兵開始衝鋒時,火砲射擊支援必須停止,士兵只能使用攜行火器(就步槍,最多只有戰壕輕機槍或後期才出現的槍榴彈而已)對抗擁有迫擊砲及機槍等固定且早已測好距的砲火,每次衝擊除了用壓倒性人數優勢進行衝擊外,更像守方對攻方的單向大屠殺。這其實是一種戰爭史上比較罕見的「進攻方劣勢」。
戰爭火力的恐怖
當時要破解「進攻方劣勢」這現象的技術其實早已出現,就是1903年開始出現、柴油引擎驅動的履帶拖拉機,而且利用裝甲化拖拉機進行機動及突破作戰也早已有人提出,但直到絞肉機「達成」前,軍人們也只是把拖拉機當成拖砲的機械騾馬而已。
片段中出現的法軍戰車,是和雷諾FT-17坦克一同投入戰場、但名聲遠沒那麼大的聖沙蒙戰車。事實上這車性能很一般,翻壕性能不太好,而且火砲配置上更接近日後的自走砲。然而這車的最優秀地方卻也是它的火力:它搭載的是法軍制式75MM野戰砲,是當時火力上最好的坦克,而且其有效射程可以達6-8公里,火力上可覆蓋戰壕縱深的大部分,片中可見聖沙蒙坦克停在德軍第一線戰壕前,一面用機槍進行近距離步兵壓制,另一方面則用大砲近距離轟擊更後方撤退中的德軍及第二線戰壕,這明顯就有針對戰術系統縱深的戰術作用了。
法軍的單兵裝備和德軍沒有多大差別,1917年雙方已開始大量使用戰壕機槍(或單兵用輕機槍),例如法軍的紹沙或德軍的MP-18,或單兵火力增強上聊勝於無的初代槍榴彈發射器(如法軍Viven-Bessières (VB)槍榴彈發射器),但不是性能太不可靠、火力沒有根本性改變,就是太遲出現或派到精銳單位去,一般小兵根本不會發配到就是。
對小兵最大威脅,還是機槍陣地。當時的機槍都使用標準步槍彈,有效射程往往都有一公里多,故對方一冒出戰壕就可以開始射擊。機槍手先進行可遠射的拋物線射擊,對方很難分辨射擊的準確方向;至300-400公尺的近距離,即開始由兩個方向的向心平射 / 交叉射擊,集團式衝峰的步兵連根本無法抵擋這樣的進攻。一戰中大部分士兵的直接死亡都是由機關槍陣地導致的。
至於電影中出現的火焰放射器,算是出現不到幾年的全新武器。過去一直被視為對付掩體最好的武器,因為噴出的火焰其實包含部份未燒完的流體燃料,火焰跟燃料可在戰壕等半密閉空間內沿各通道狂亂竄,燃料沾上物件後會繼續燃燒,加上燒傷後處理甚至比中毒氣還麻煩,對士兵的「物理」和心理打擊更大。不過需要留意,火焰放射器是德軍先用,法軍只是「山寨」其設計搞出來的,且論戰場攻擊次數上,德軍還是使用最多,甚至有多次在攻擊中作為第一線主力的紀錄,協約國軍似乎沒有在單一戰役中投入大量噴火器的紀錄。
戰場環境與醫療
另外,由於實行徵兵制,兵源大幅增加,但戰場醫療並沒有特別加強,加上一戰前戰場急救及醫療系統雖然也已與時並進,甚至也開始使用X光作為內部創傷的確認程序,但對於大規模傷亡及槍砲破片造成的嚴重撕裂傷似乎仍未有什麼好方法,主要還是截肢為主(如果行的話)。
法西、法北在平時都是萬頃良田,泥土鬆軟且經常施肥,要搞出戰壕當然比較容易,但問題是肥沃濕潤的土地也是各種細菌的溫床,這環境在冬春之際特別容易引發戰壕足,加上沃土中的惡菌,無論小說還是現實環境中,都出現士兵腳部嚴重感染、肌肉壞死甚至需截去腳掌的個案。而對受傷的士兵而言,戰壕環境更是傷口感染的惡夢,尤其當時還未有抗生素出現,細菌感染可說十分致命,傷兵就算死不去也要截肢避免進一步感染。
這情況因為戰場環境急劇惡化而變得更差,因為1915年後幾場大會戰,在獵殺區死於機關槍及砲火的攻方士兵極多,屍體迅速腐化,不但令衛生環境更加惡劣,戰壕本身的陰濕環境及小說、電影中經常提到的噬屍鼠群也令各類傳染病傳播更迅速。當時的死亡原因恐怕難以統計,但有些歷史學家認為大約20%死亡士兵是疾病或受傷後發生細菌感染有關。
毒氣更是致命,尤其是早期各類型毒氣推陣出新之時。呼吸系統性毒氣倒還比較好搞,因為可以用防毒面具及過濾系統盡量避免;縻爛性毒氣就最麻煩了,不但需要用全套防化服作戰袍,一旦接觸皮膚甚至會即時中毒,可致盲及燒灼皮膚,而且在戰場上施以解毒劑及用大量水沖洗有很大困難。事實上,一戰戰場上致死最多的毒氣都是芥子氣,而且中毒後受傷最嚴重及復健最麻煩的也是它。
戰場醫療對德國後期而言劣勢似乎更大。德國雖是化工產品強國,而且戰場醫療系統其實和英法也在同一水平,但一戰後協約國的海陸封鎖讓德國在化工、藥物原料乃至食物的入口變得異常困難,有多先進都無能為力。比如原本是德意志化學家率先分離出來的急救止痛靈藥嗎啡,到一戰開始後因為鴉片材料無法進口而變得難以使用(順帶一提,這也迫使他們戰後開始研發合成嗎啡)。
軍隊的饑餓:
小說及電影中德軍的伙食問題似乎更為突出,而且愈往後愈嚴重,相對而言協約國軍的伙食反而好不少。今天我們常接觸的標準口糧,當時尚未出現,一戰時普遍只有應急口糧(Iron Ration),例如餅乾或罐頭之類,其餘時間都是由陣地後方部隊的伙頭兵提供熱餐。參戰早期德軍(與協約國軍)的食物分配問題,更多是總動員早期物流力量跟不上及分配混亂的問題,畢竟對上一次動員已是19世紀70年代的事。
但到戰爭中期主角們入伍時,德國的糧食供應問題似乎已比協約國軍嚴重得多。由於戰爭對人力及畜力(馬)的過度透支,加上對德國際貿易的斷絕,尤其是由俄國供應的草料、肥料及糖等的斷絕,令德國一下子失去了30%以上的糧食及農產品供應(這份額在戰前是靠入口補足的),國內的農業產量受到極大打擊,加上大量運力都用於軍事運輸,供應下降之餘物價亦上升兩倍,部分作物及肉類也要開始配給制。
但更可怕的是1916-17年的蕪菁之冬(Steckrübenwinter),馬玲薯病及嚴冬把國內糧食市場由繃緊推向崩潰,國內甚至引發饑荒。這次糧食供應崩潰到1918年還是餘波未了,例如1918年7月的肉類配給份量竟然只有戰前平均攝取量的12%。更有甚者,當年開始出現的西班牙流感進一步重擊德國社會,沒人知道確實的死亡數字,但人口統計顯示,單就女性人口(國內主要勞動力)死亡而言,1917及18年分別比1916年多死6萬及17萬人。國內糧食崩潰,一般人的卡路里攝入量平均值降到1500,就連前線的士兵配級都大幅減少,尤其是肉及蛋配給削減了1/3,醃製肉甚至削到餘下40%,這裏已沒講前線運補不彰的問題。
後話:
第一次世界大戰可說是歐洲工業革命後第一場全面戰爭,且也是第一場傾盡全國之兵力民力投入戰爭的「總體戰爭」,代表一兩場會戰的勝負根本不能決定戰爭勝敗,戰事只會持續到任一方(或雙方)兵力及經濟都給搾乾、無力再戰之時。這對於雙方軍事力量、兵源、經濟及社會都是極大的破壞,而戰壕戰對動員兵帶來的身心破壞及社會的殘破,也直接促成戰後歐洲一批反戰傷痕文學的出現。當然,不幸中的大幸是,當協約國軍準備攻入德國領土前,德軍總參謀部及指揮部均認為已沒法繼續戰爭而選擇停戰。二十多年後的歷史告訴我們,德軍要進行本土決戰是沒問題的,只是結局只會更血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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