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宣傳海報

香港兩代喜劇「天王」許冠文 和 黃子華合演這部新片，導演是近年拍了愛情喜劇《不日成婚》一二集的 陳茂賢。奇在今次不是笑片，亦不迎合通俗市場，而以殯儀業為題材，很正經。

歷來出現墳場、殯儀館、靈堂場面的港片甚多，有悲傷有恐怖，亦有黑色幽默搞笑，以及黑幫暴力打殺。總之，銀幕上殯儀場合有驚有笑不足為奇。——《破‧地獄》獨特的 是不驚不笑不搞「綽頭」，很有誠意面對死亡問題，拍出真切感，還有不簡單的深度，是今年港片佳作，以國際標準來說也是優異之作。

「破地獄」本身，是香港 道教喪禮法事的重心，也是我見過各類型喪儀中最具「戲劇性」 和「演藝感」 的一種。「喃嘸」師傅們穿道袍 戴道冠，像大龍鳳做大戲，除了奏樂唱誦類似粵謳粵曲，還穿梭舞劍，圍着瓦片組成的火圈唸呪跳紥，用口噴油起火，用劍逐一擊破九件瓦片。——表演時往往熄燈，黑暗中加強噴火擊劍效果。真是有聲有色，有唱有做有武打。

我看過幾次「破地獄」，初看時印象震撼。近年見到一位壯年師父最犀利，飛舞翻騰，抛劍接劍，活像武俠。他大概受過體操和武術訓練，成為「破地獄」高手，可能收入好過做龍虎武師。

據稱「破地獄」源於佛教「目蓮救母」，九瓦象徵九層地獄，一一打破，救出母親。我不知道「正宗道教」 怎樣，「世俗道教」 則顯然混合一些佛教元素，打齋道士俗稱「喃嘸佬」，就與「南無阿彌陀佛」相關，郤不是佛教和尚。

聞說法事儀式現已簡化得多，根本上現在香港殯儀館晚上亦提早收工，不像舊時守夜真的守通宵，一邊法師唸經作法，一邊家屬打麻雀 吃宵夜。——另一方面，傳統認為未老死於非命才要「破地獄」，後來百無禁忌，不會落地獄的善終長者，如果用道教儀式也會「破地獄」，作為法事高潮。

2008年，香港演藝人黃詠詩 自編自製自演舞台獨腳戲《破地獄與白菊花》，李鎮洲導演。——黃詠詩讀天主教英文中學，演藝學院畢業，由於祖父是「喃嘸」師傅，因而創作這台道教法事戲，很受歡迎，重演超過百場。——此外，2016年謝霆鋒、劉青雲、佟麗婭、范曉萱合演了吳品儒導演的《驚天破》，又名《破地獄》，這部警匪片似乎與殯儀法事無關。

現在《破‧地獄》影片，沒有獵奇式賣弄，只在一頭一尾出現這種法事。——劇情描述紅磡一間「長生店」的故事，黃子華角色本來開設婚禮公司，疫情影響倒閉，轉行做殯儀，成為許冠文飾演老「喃嘸」師傅的合伙拍檔。

一個西裝新派，一個唐裝老派，不是冤家不聚頭，難免有矛盾衝突。片中黃子華表明必須賺錢，同時慣於交際，不會得罪人，因此對許冠文必恭必敬，撞板捱罵也死忍死吞，設法補鑊。事實上他極力企圖新舊交融，迎合顧客，亦曾弄巧反絀，很糟糕。

重要的是，黃子華角色有職業道德，勉強轉行做殯儀，當然有厭惡性，但入了行就要全心全意做好業務。由執骨、洗屍、化粧，都努力學習，有些情景很核突難受，都拍得認真，演得誠懇。——妙在他以前搞婚禮的少男少女下屬，也跟他做「死人生意」。

由於新合伙人的態度可取，「喃嘸」老師傅 自然逐漸對他改觀，一曲南音《客途秋恨》更減少了老中兩輩的代溝。——今次黃子華和許冠文都演得出色，對手戲甚有戲味，亦有幽默。

許冠文角色的家庭佔戲很多，關係複雜。朱栢康演他的兒子，自小被迫作為「喃嘸」接班人，他與妻兒信了基督教，同住老父滿佈舊物的寓所，種種恩怨糾纏使他很苦悶。

更關鍵是衛詩雅飾演許冠文女兒，做了救護車的救護員，經常面對生老病死。加上家庭煩惱，以及跟已婚男子「有性無愛」的問題，壓力很大。這位女主角亦演得好，富於立體感。

故事還有不少枝節，眾多參演者各有發揮。尤其是三女性角色——金燕玲演街坊小食店的親切老主人；韋羅莎變為難捨亡兒的「癲婦」；梁雍婷飾演被拒絕送殯的同性戀者；分別構成令人感動或震動的情景。

此外，周家怡演黃子華的同居女友，秦沛演長生店舊合伙人，佔戲不多，但在劇情起承轉合中不可缺少。——具體的情節發展不可透露，肯定的是做到豐富感人，亦涉及宗教與移民問題。懷舊方面除了舊曲《客途秋恨》唱出生離死別，亦有 「東華義莊」和名副其實的老餅，也提及竹樹開花的古老喻意。

全片最可取是通過黃子華角色，對華人傳統民俗 重新認識和思索，不是一味復古或反古，而道出無論陰間地獄是否存在，凡間人生總要面對一層層地獄式考驗，一次次打破。——壓軸高潮就打破了只許男性擔任「破地獄」法事的傳統規矩，由女主角施展，帶來突破性劇力。

我認為《破‧地獄》最有深度之處，是指出法事不但超度死者，更實際在於超度生者。活着的人困擾甚多，的確需要設法超度。

編導陳茂賢拍出一部好戲，某些沒有正式刻劃的地方，也引起我的好奇。例如片中朱栢康的妻子，好眉好貌有性格，她甘於嫁入「喃嘸」殯儀家庭，然後促使丈夫改變信仰，移民海外，脫離老父，看來是個不簡單的奇女子，可惜沒有詳細描述，我亦不知演員是誰。——最不明白的是，這「喃嘸」家庭三代同堂，家務必然繁重，他們經濟無問題，為何沒有請外傭呢？

至於片中保存兒童遺體的處理方式，看來超乎常規，很有爭議性。是否合法可行？這方面我完全無知。

集中拍攝殯儀的影片，我想到2008年日本片《禮儀師之奏鳴曲》，瀧田洋二郎導演，本木雅弘主演青年大提琴手，失意回鄉做殯葬工作，得到「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更近期是2022年中國大陸片《人生大事》，劉江江導演，朱一龍主演，把一家殯儀店拍成笑中有淚的奇情喜劇，爆冷賣座，收入十七億人元。

幾乎三十年前的1995年，香港拍出錯模喜劇《終生大事》，假結婚 與 真喪禮同一天發生，錢昇瑋導演，劉青雲、陳德容主演。原來也有黃子華演出，當年他已演「棟篤笑」揚名，尚未封神。——其實1992年，許冠文自導自演《神算》，便找新人黃子華合作編劇和參加演出。

1970年代大紅大紫的許冠文，最初從電視轉入影壇 是投身「邵氏」，主演名導演李翰祥的《大軍閥》，接着亦演了李翰祥幾部雜錦片，其中1973年《一樂也》三段故事最有趣一段，是靈堂守夜打麻雀，忽然屍變，許冠文演得好驚又好笑。——半世紀後，八十二歲許冠文演「喃嘸」老行尊，演技非常老練又自然，身體狀態其實好過片中後段中風變得老殘的角色。——2016年他主演台灣鍾孟宏導演《一路順風》很生動精采，近年參演香港翁子光導演《風再起時》，大講英語，亦獲好評。

石琪 「半個秘書」陸離按： 2001年馬偉豪導演 《常在我心》，蔡卓妍飾演患上癌症的富家女， 請從事殯儀業的陳奕迅為自己安排後事， 沒料到陳奕迅患病更重。——這部影片重點不在殯儀業。 但我是「阿 Sa」 蔡卓妍粉絲，請容一按。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