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行月球》《隱入塵煙》電影宣傳海報

兩部大陸國產片天差地別。太空科幻喜劇《獨行月球》真的飛上天，內地暑期上映至今已收三十億八千萬人元，遠勝港產科技片《明日戰記》的六億多人元內地票房。——拍攝甘肅貧窮農民夫婦的《隱入塵煙》是地底泥，本來很冷門，奇在內地口碑好，越映越旺，票房超過一億人元，那知忽然被當局禁止上映，成為新聞！

《獨行月球》已在香港開畫，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捧場，但肯定望塵莫及《明日戰記》已收六千六百多萬港元，刷新港片及華語片在香港的最高票房紀錄。不過，香港市場大極有限，如果收幾千萬便自負自大，那是坐井觀天。

內地狂收的國產片，很多年來在香港往往不叫好亦不叫座，只有少數例外。主演《獨行月球》的沈騰，是中國最賣座影星，號稱「百億票房先生」，然而香港知道他的人似乎不多。這位「開心麻花」搞笑諧星大受內地觀眾歡迎，港人看他的戲郤多數笑不出，現在這新片也不例外。

「開心麻花」公司製作的《獨行月球》，說小行星即將衝撞地球，中國在月球設置「月盾」截擊，但隕石群提前狂襲，全部太空人緊急飛離，剩下沈騰飾演懵然失覺的「獨孤月」滯留，還有一頭大袋鼠。歷盡烏龍和驚險後，「獨孤月」由懶散戇居終於變為大英雄，不惜自我犧牲，挽救地球。

此片製作不簡單，大搞電腦特效和動作特技，炮製月球災難如戰場，太空船與月球基地都似模似樣。亦搞愛情奇緣，沈騰與馬麗這對銀幕鴛鴦又一次拍檔，演變成天各一方的太空戀曲。

實際上，《獨行月球》落料充足，搞笑搞動作的浮誇兒戲方式顯然適合「開心麻花」迷的口味。至於拿外地東西翻炒翻版或移花接木，是大陸市場化後的慣例。沈騰、馬麗七年前合演首部賣座片《夏洛特煩惱》，玩的就是荷里活時空穿越舊橋；《西洪市首富》改編美國舊片《橫財一百萬》。現在《獨行月球》改編韓國漫畫，不能苛求獨創。別說大陸片，香港科幻大製作《明日戰記》的一切，是否亦仿效荷里活舊片呢？

中國大陸最有特色的電影，是描述窮鄉僻壤，至少堪稱最獨特之一，數十年前《黃土地》就是令人驚異的典型。——《隱入塵煙》男編導李睿珺，把甘肅農村貧民生活拍得充滿真實感，竟能爆冷叫座，成為話題，大概因為內地不少人有窮困回憶，或許亦吸引到看厭了浮華花假東西的城市人看看貧苦生活實況，尤其是近年疫症「清零」政策，使很多本來溫飽的人嚐到受困的苦況。

《隱入塵煙》拍攝的農村並非荒蕪，屬於貧困戶的主角夫婦亦非飢民。他和她勤奮自力更生，毫不怨天尤人，雖有可憐可悲之處，亦有喜結良緣的幸福之感。全片拍得高度寫實，亦有自尊互愛的好格調，不會粗俗煽情。

這對男女是村中邊緣人，海清飾演的女主角本身可憐，她跛腳、失禁、不能生育，被家人安排嫁給孤僻貧農。武仁林飾演這個中年男主角，沉默寡言，而非常忠厚老實，不是俗稱「擔屎不偷食」，他自食其力，不接受別人任何施捨贈送，有借必還。

她最初怕他，又自慚形穢，逐漸證實他好心，於是相親相愛起來。他確是絕頂好人，又保持傳統農民幾乎什麼都親力親為的古風，不但能耕種，還能製磚搭屋。一頭驢子也勤勞無怨，被兩夫婦愛護，視為家人。

片中不少地方令人感動。他倆寄人籬下被遷拆，就自己在荒地建屋，飽經風雨，又不忍心故居的巢中燕子。丈夫屢次要為富戶輸血，妻子極度擔心。丈夫驅驢車送貨，她在寒夜抱着熱水於村口苦苦等他，讓他解渴……

男女主角都演得極好。武仁林是導演親戚，身為農民，特別迫真。海清是好眉好貌的影視演員和歌手，今次完全投入殘疾村婦角色，入木三分。《隱入塵煙》可喜之處，在於患難見真情，兩夫婦情投意合，妻子更想不到終於擁有自己的家，甚至還可能當上鄉鎮新住宅樓宇的業主，簡直成為愛情喜劇。

然而或許命運注定，劇情發展下去樂極生悲，結局十分哀傷無奈。——此片叫好叫座後，驟然停映，大概因為最後的意外釀成悲劇，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官方是否認為有損國家富強、農民脫貧的幸福 「主旋律」 呢？

我想，像片中貧農夫婦的故事，無論化悲為喜或化喜為悲，在現實人生都會發生，都有可信性。假使編導在男女主角最感幸福時完場，相信官方不會叫停，還會讚賞。然而美好結局，觀眾或會覺得迎合「主旋律」而不捧場，這冷門農村題材就不能爆冷。況且愛情悲劇和社會悲劇，古今中外都有吸引力，創作者很難做到既有感人悲情，又符合苛刻的官旨。

總之，很多戲劇的結局可悲可喜，今年香港旺場舞台劇《最後禮物》也聲稱劇本中另有一個不同的結局。亦有影劇並列兩個或以上的劇情發展，或結局「開放式」。無論如何，《隱入塵煙》的悲情結局大概促成票房爆冷，亦導致被迫停映。相信香港不會公映，幸而網絡時代可以「線上看」，至少暫時可以，我就是上網看到的。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