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童話‧世界》電影宣傳海報

美國片《她說》和台灣片《童話‧世界》，都描述普遍存在舉世關注的性侵情況。——前者拍攝荷里活紅牌製片家溫斯坦 Weinstein 怎樣被揭發為「色魔」，成為眾所周知的醜聞人物。後者無甚來頭，沒有涉及大人物，但觸及性侵指控常會發生的爭議問題：實情到底是「強姦」抑或半推半就的「通姦」？往往像《羅生門》各說一套，比起側重女性投訴者一方的《她說》更微妙複雜。

瑪利亞‧舒拉德Maria Schrader 導演的《她說》（She Said），台前幕後都以女性為主，根據真人真事拍攝《紐約時報》兩個女記者在女編輯支持下，追查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 長期持勢向旗下女子施淫，2017年登報發表，導致這製片家身敗名裂，亦加促 「＃MeToo」舉報在世界各地成風成潮。

此片沒有姦淫情景，溫斯坦角色也出場甚少，而集中於祖兒‧卡山Zoe Kazan、嘉莉‧穆利根Carey Mulligan 飾演的兩位女記者，怎樣尋訪受害人，困難重重。事關職場尤其是娛樂圈的女子，被男上司佔便宜司空慣見，甚至視為無可避免的「遊戲規則」。新進女星受辱後想投訴，也不敢公開指證。

兩女記者於是苦苦追查溫斯坦電影公司一些憤而辭職的舊女職員，獲悉她們也難逃色魔虎口，事後獲償和解亦要簽約禁止透露。她倆終於排除萬難，還找到為製片家服務但有良心的律師提供機密，才成功打倒色魔。更重要是使受害女子紛紛敢於站出來揭發，以免今後其他女性受害。

祖兒‧卡山在《她說》佔戲最重，她祖父伊力‧卡山 Elia Kazan 是數十年前美國名導演，拍過《碼頭風雲》On the Waterfront、《伊甸園東》East of Eden 、《青春夢裡人》Splendor in the Grass 等名片，提拔了馬龍‧白蘭度 Marlon Brando、占士‧甸 James Dean、華倫‧比堤 Warren Beatty 等著名男星。祖兒‧卡山外型普通，演技好，今次做到鍥而不捨又有親切感。走紅已久的嘉莉‧穆利根助陣，也表現甚好。

全片就是東奔西跑、查查訪訪，以及報社內開會商議，沒有奇情亦不拍性暴，而能由頭至尾吸引住觀眾，導演手法有心思，亦秉承美國片擅長拍攝報刊記者揭秘鬥贏「當權派」和「惡勢力」的優良傳統。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華盛頓郵報》記者揭發「水門事件」，使總統尼克遜 Nixon下台，就拍成電影《驚天大陰謀》All the President’s Men。近年最出色是2015年《焦點追擊》Spotlight，拍攝《波士頓環球報》的偵查組，揭發多年來不少天主教神父性侵兒童，成為大醜聞; 該片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現在《她說》拍法跟《焦點追擊》相近，同樣只拍偵查，不拍性侵實況，但今次規模較小，劇力不及《焦點追擊》。

也要提提2019年《爆炸性醜聞》Bombshell，拍攝「德高望重」的美國霍士電視台大老闆，被多位艷麗女藝人（包括熱門節目主持人）指控性侵，因而在2016年蒙羞辭職。這醜聞早過《她說》那宗一年，而且具體刻劃性侵情景，以及投訴者怎樣被貶職禁言。

如果看過大陣仗的《焦點追擊》和《爆炸性醜聞》，當會覺得珠玉在前，《她說》小型簡單得多。——好在《她說》也有專業水準，細緻拍出報章記者、編輯的鬥志，以及報道必須屬實又要符合法例等守則。也令我又一次想到，在 “網媒” 幾乎打死 “報刊” 的新時代，其實仍有 “報刊” 受重視，發揮很大作用。

至於台灣新片《童話‧世界》，探討性侵指控的爭議問題，也很值得談論。編導唐福睿原是律師，熟悉法律問題，執業後又到美國攻讀電影，本片是他首次拍攝劇情長片，不落俗套，只是技法上還未做到得心應手。

話說一個補習天王，被女生投訴性侵。主角是張孝全飾演的人權律師，為女生打官司，要把為人師表的敗類懲之於法。——但實情不像《她說》那麼簡單，因為可能涉及師生戀，女生失戀後才說被性侵。更複雜的是，十多年前張孝全角色初任律師時，曾為這補習色狼辯護，正是用師生戀為理由勝訴。

台灣法例，十六歲男女雖未到法定成年，但有性自主權（香港法例似乎同樣）。因此老師與十六歲學生發生互相同意的性行為，雖然不道德，但並非犯法。那個補習天王長期與一個一個女生談情說愛，並不動粗，還扮得很浪漫。他常與女生講童話故事，自稱是青蛙王子，女生是公主，一吻就會使青蛙變回王子！於是不少女生被他騙情騙色。

青年律師隨後悔恨幫了色狼玩弄女生，十多年後再打官司就完全改變立場，堅決要懲治色狼。

《童話‧世界》拍出法律的複雜性，性侵的爭議性。更具戲劇性是發展到公義與私情的矛盾，原來律師主角十多年前愛上一個同鄉女生，也曾是補習天王的受害者，現在打官司極力針對這色狼，有「公報私仇」的因素，導致事態增添麻煩，亦令他與妻子的關係有了波折。

事實上，補習天王生性風流，對異性有吸引力，他不斷始亂終棄，也可算是浪漫才子本色，薄倖不是犯罪。——主角律師明知法律難以制裁他，只求受害者公開指證，使這色狼老師成為醜聞人物，能否成功呢？

我的觀感是此片觸及的種種問題，都有現實性，問題是過於複雜化和戲劇化，新導演唐福睿功力所限，控制得不大理想。例如不斷交織着主角律師打官司的 “現狀” 與十多年前 “往事”，然而張孝全的造型始終相差不遠，看起來很易新舊混淆。

補習天王由李康生飾演。——自從三十年前《青少年哪咤》以來，他就是蔡明亮導演的愛將。今次李康生改變形象做反派，名副其實「人之患」，但我覺得效果欠佳。——片中補習天王簡直「萬人迷」，十多年來迷倒一批批女生，可是李康生扮成陰陽怪氣，銀幕上說服力不足（現實世界就無奇不有，醜怪之人也可能艷福齊天）。如果兩角對調，由英挺的張孝全演「萬人迷」，會不會較好？

此片的女角不少，最突出不是迷情女生，而是尹馨飾演資深女律師，外型好，很冷靜。明知補習天王是色狼，仍屢次幫他脫罪，她的性格也很複雜。

以性侵為題材的台灣影片，我亦看過2020年《無聲》，根據真實醜聞，拍攝台南一間聾啞學校集團性侵事件。——有教師性侵學生，亦有學生之間欺凌性侵，情況很嚴重。校方隱瞞，以免損害校譽，終於被揭發。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