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石琪﹕《風再起時》黑警雙雄 時代感精細 情緣戲堆砌

2022-12-12 10:48:37
石琪

香港資深影評人。1964 年開始寫影評至今。

2212121《風再起時》劇照

翁子光編導,郭富城和梁朝偉主演的香港大製作《風再起時》早已拍成,原定為2021年「香港國際電影節」開幕影片,臨時因「技術問題」取消。到了2022年再成為這電影節的開幕片之一(另一部是《明日戰記》),順利放映。隨後我看了試片,但未知正式公映時間。

《風再起時》再一次拍攝1950、60年代香港貪污嚴重、警隊大收黑錢的歲月。當年呂樂、藍剛、顏雄、韓森被稱為四大貪污探長,財產與官職收人極不相稱,「廉政公署」成立後被通緝,不過他們都已移民海外,逃之夭夭。——1990年代香港影壇曾經大拍「四大探長」,以劉德華主演影射呂樂的《五億探長雷洛傳》為首,亦拍了呂良偉主演的大毒梟片《跛豪》,都相當叫座。

踏入廿一世紀,港片仍屢次拍攝那些黑白道「猛人」的傳奇,包括2017年《追龍》,甄子丹主演角色影射跛豪,劉德華特別演出雷洛。

為什麼香港電影界念念不忘那些為非作歹、知法犯法的「黑警」與毒梟,還往往英雄化呢?無疑這是香港歷史記憶的一部分,不可遺忘,何況江湖英雄/警匪題材亦流行已久。1997香港改朝換代之前的幾年,又好像「無王管」,幫會社團滲入影壇,更促成兵賊難分的「猛人」片湧現。九七回歸後《黑社會》《無間道》等片也大旺。

然後內地電檢比較開放,同時內地的黑社會及貪腐問題嚴重,於是香港的「黑白道」片和「廉政風暴」片多了大陸市塲,陸續拍攝。難怪六七十年前的跛豪與四大探長的陳舊題材,還會拍成《追龍》,隨後又有這部《風再起時》。不過,在習近平時代,內地對影視娛樂界逐漸加強控制,主旋律壓倒自由化;《風再起時》去年的「技術問題」,是否與內地電檢有關呢? 我不清楚,總之遲遲未能在大陸上映。這類警匪勾結的題材,會不會變成禁忌呢?

以片論片,《風再起時》被稱為香港「史詩式」犯罪傳記片,當然誇張,但確實攝製水準相當高,又豐富多采。最突出是比過往同類片注重 “時代感”,用心重塑香港戰時淪陷期、戰後龍蛇混雜搏殺期、而至七十年代經濟起飛的景況,實感頗強,還涉及 1956 右派、1967左派 兩次政治大暴動。——此片另一主要元素,是大搞男女情緣,有載歌載舞、花枝招展的浪漫,又有複雜危險的情場如戰場,不過情緣方面過度堆砌賣弄,我覺得花假了。

主角就是郭富城飾演的磊樂(影射呂樂)和梁朝偉飾演的南江(影射藍剛),所謂「四大探長」就以他倆最大,又都是潮洲人,官職與勢力都凌駕於另兩大探長——譚耀文演嚴洪(顏雄)、周文健演肥B(韓森)。

這對「雙雄」主角在港九分庭抗禮,有競爭亦有合作,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同時升任總探長,都獲英女王頒授獎章。片中形容他倆身世大異,郭富城角色出身貧寒而富於衝勁;梁朝偉角色是富家子弟,有才學,懂多種語言,善於智謀。——就這樣一個有覇氣,一個有智能,聯合起來縱橫黑白道。郭富城在此片佔戲最重,事實上這角色的藍本呂樂,早在1940年香港淪陷前已做警察,是「四大探長」的老大哥。

《風再起時》經常穿插着「雙雄」青年時代,那些往事採用黑白片。尤其觀感深刻是香港被日軍佔領的淪陷期,充滿殘破、殘酷的黑暗地獄之感。——特別值得一讚是由徐天佑扮演青年磊樂,樣貎真的與郭富城相似,戰亂經歷又富於悲劇性。----- 梁朝偉角色年輕時由林耀聲扮演,也不錯,但相似程度 明顯不及郭富城/徐天佑。(說起來,廿年前《無間道》由陳冠希、余文樂扮演劉德華、梁朝偉年輕時,其實不似。)

香港光復後紙醉金迷,但窮人難民眾多,警員貪污成為慣例,統稱「三合會」的幫會橫行。——片中磊樂敢於硬拚黑社會立功,1956年「雙十節」右派暴動打殺左仔,傷亡慘重,港府更要嚴厲壓制「三合會」。此片說當年暴動是台灣國民黨派人來港發動幫會釀成,似乎屬實。並描述雙雄合謀,一方面鎮壓,另一方面讓幫會要員逃往台灣。總之港警的華人與黑幫表面敵對而內裡勾結,又與台灣打交道,難怪後來貪污探長們紛紛被台灣收容。

此片亦提到1967年香港左派大暴動,沒有具體描述,顯然避免政治敏感。不過,一部港片同時觸及左右派兩次大暴動,也算難得。

實際上,劇情集中於雙雄「發跡史」和「浪漫史」。包括四大探長之間的恩怨關係,郭富城/磊樂角色軟硬兼施,始終保持「大哥大」威勢,又長期包下灣仔白宮酒店517號套房應酬耍樂,作威作福。

「浪漫史」方面則有點像王家衛渲染懷舊風情,又金碧輝煌拍攝磊樂追求高貴的上海小姐蔡真(杜鵑飾演),更使郭富城乘機大展舞技,贏得芳心,舉行盛大婚禮。這位風流總探長婚後又花心,而且非常懷念淪陷期愛上的悲情少女小瑜(春夏)。

梁朝偉/南江角色也有情緣,最離奇是他原來暗戀郭富城的嬌妻,雙雄弄成三角戀,應是虛構吧?——片中雙雄的幾段男女情緣看來是編導自由發揮,加料炮製,我覺得花假又混亂。其中淪陷期的小瑜遭遇最可悲,縱使虛構,但當年不少女性就是這樣陷於絕境,春夏的演出令人感動,與她主演《踏血尋梅》判若兩人。反而女主角杜鵑的高貴華麗角色,很表面化。

兩大男星向來都好戲又有魅力,今次表現怎樣呢?擔正的郭富城很瞓身傾情又有型,挑剔的話,問題是郭富城型格未必適合做「大哥大」,為了表現覇氣威勢而十分「做戲」。梁朝偉角色低調得多,好在有腦有氣派,打麻雀時對郭富城「伴君如伴虎」而能避免反面成仇,可見梁朝偉演技功力甚深。

眾多合演者中,譚耀文演次級探長不甘被覇王壓制,經常受辱,即很貼切。謝君豪演「跛豪」佔戲不多,亦保持好戲;近年他經常改變形象,例如《濁水漂流》《過時‧過節》和本片的角色都分別很大,每次都演得好。

《風再起時》片長接近兩個半小時,後尾拍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廉署成立,發生嚴重的「警廉衝突」,港督召開高層會議商量對策,關鍵在於應否不追究警隊過去的貪污?——當年港府高官都是英人,完全說英語,唯有許冠文飾演廉署代表,也大講英語爭辯。——「香港國際電影節」的簡介稱「許冠文舌戰一場令人感慨萬千」,然而我有個疑問:許冠文角色好像是廉署專員(維基百科這樣列出),亦只有專員可以參與那種重要會議,但廉署1974年成立,首任專員是英人姬達(Sir Jack Cater),1977年爆發警廉衝突時他在任,做到1978年,因此像許冠文那樣的華人面孔,當年應該不可能代表廉署發言? 此後多位廉署專員同樣是英國白人,直至1996年才有首位華人梁文建擔任廉署專員。

此片取材真人真事,但拍片做戲總會有真有假。今次做到時代感強,至於劇情人物的細節就顯然很多虛構創作,切勿信以為真。總而言之,《風再起時》有不少可觀之處,但整體有優亦有缺,而且「演義式」把兩大貪污警長英雄化、浪漫化。

真實的呂樂和藍剛到底是怎樣的?或許與片中改名換姓的角色大有不同,今後可能無人知道實況。可以查到的是,呂樂2010年死於加拿大溫哥華,享年八十九歲,有七子一女,堪稱有福有壽。藍剛1989年死於泰國,六十九歲。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2-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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