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石琪﹕《武俠》允文允武——忠‧義‧勇‧智‧俠‧情

2023-01-05 11:00:27
石琪

香港資深影評人。1964 年開始寫影評至今。

2301042《武俠》宣傳海報

《武俠》粵劇專場在西九「戲曲中心」大劇院演出了幾場,全部滿座,很受歡迎。——這是相當大的製作,不靠資深「大老倌」,由一批有聲有色的青年接班人發揮所長,武中有文,文中有武。——由資深傳媒人 《明報》娛樂版前主編彭美施擔任出品人和總策劃,重用新血,貢獻出豐富多采的「大戲」,殊不容易。

是不是新派實驗呢?多年來,我看過各式各樣新派戲曲為數不太少,包括台灣吳興國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已獲國際好評的新京劇《慾望城國》(原著是莎劇《麥克白》,曾被黑澤明改拍成電影《蜘蛛巢城》);大陸李六乙很前衛的巾幗三部曲(穆桂英、花木蘭、梁紅玉);香港楊智深/劉洵的《桃花扇》,吳國亮的《拜將臺》等;亦看過來自廣州很注重電光幻影舞台設計的新派粵劇《花月影》。——印象是有優有劣,有推陳出新,有新舊交融,亦有離譜失當的。

 

新派之外,其實近年香港新編粵劇甚多,除了故事新編如《揚州慢》,或全新創作如《鄭和‧情義篇》,也有改編外國作品如《修羅殿》,現代戲如《毛澤東》,主要採取傳統唱做。至於大用舞台佈景和燈光效果,早在唐滌生時代便成慣例(真正中國傳統戲曲無佈景),現在越來越多用靜止及活動的映像,戲迷都樂於接受。

 

說回《武俠》,並非新派實驗,而是保持傳統唱做的折子戲。今次絶不偷工減料,簡直是「聖誕大餐」,多達六個折子,全是中華著名古典故事,由彭美施構思,杜詠心編劇。這六折都尊重傳統文化,而且強調「武俠」包含忠、義、勇、智、俠、情,不是一味打鬥。

 

第一折《忠:楊宗保魂斷金山》是楊家將故事,楊宗保(梁兆明飾演)打不過穆桂英(林穎施),但贏得芳心,結成佳偶,此乃穆桂英戲曲及粵劇舊片常演的。較少見是下段多年後楊宗保之死,由英俊文武生變掛鬚老生,大戰西夏,全武行翻騰打鬥,還有萬箭穿心的特技映像。

 

第二折《義:關公送嫂斬六將》,就是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陳玬橦演糜夫人,陳鴻進演曹操。可惜我看那晚原定演關公的一點鴻染疫,臨時由別人頂替,未夠熟練。聞說另兩場由李秋元主演,大獲讚賞。

 

第三折《勇:趙子龍勇救阿斗》,陳玬橦續演糜夫人,受傷投井而死,交託嬰兒給趙子龍(王志良),在曹操百萬軍中神勇殺出,護送阿斗脫險。

 

第四折《智:周瑜赤壁建奇功》,曹操(陳鴻進)要奪取東吳兩大美人大喬小喬,而舖排近似京劇《覇王別姬》,小喬(梁非同)為夫婿周瑜(宋洪波)舞劍,還像虞姬企圖自刎,被周瑜制止,說有妙計破曹軍,於是趁東風火燒連環船。火燒情景亦用電影化映像。

 

說起來,歷史上赤壁之戰最大功臣是周瑜,並非《三國演義》吹捧的諸葛亮。因此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寫「三國周郎赤壁」,「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不提孔明。

 

第五折《俠:多情種花前遇俠》,即唐滌生《紫釵記》之花前遇俠,黃衫客(梁煒康)在慈恩寺遇到霍小玉(林穎施),得知她的可憐身世,大抱不平。

 

第六折《情:風塵三俠結義情》,權臣家伎紅拂女(梁非同)對李靖(梁兆明)一見鍾情,半夜主動找他一起私奔。然後遇到虬髯客(阮德鏘),結義為兄妹,成為後世傳誦的風塵三俠。

紅拂女堪稱唐朝豪放女之一,實際上她與李靖私奔時是隋朝,後來李靖成為唐朝開國功臣。風塵三俠故事出自唐代小說《虬髯客傳》,可能虛構。1984年香港方令正拍了電影《唐朝豪放女》,與紅拂女無關,女主

角是夏文汐飾演的真實奇女子魚玄機,早有唐滌生粵劇《火網梵宮十四年》描述魚玄機,拍成粵劇片由芳艷芬、任劍輝主演。

 

妙在1993年陳可辛、李志毅合導了時裝喜劇片《風塵三俠》,梁朝偉、梁家輝、鄭丹瑞三個光棍同屋共住,像難兄難弟各有情緣。完全不是唐朝故事。

 

今次《情:風塵三俠結義情》,中段有一場夜店武打,梁兆明演李靖與殺手(蘇鈺橋)摸黑較量,顯然仿效京劇《三岔口》的著名默劇式打鬥戲。

 

整個《武俠》六折戲,武打當然重要,韓燕明武術指導,大批青年龍虎武師落力演出,大翻跟斗,觀眾不斷鼓掌。男女主角們身手亦佳,經常表演一字馬。也有文武生從高台翻跟斗跳下 ----- 這是台灣吳興國在《慾望城國》壓軸的經典絕技,三十多年前已技驚國際了。

 

也要指出,主角們常與大批武師車輪戰,配搭往往不及國家級京劇團熟練和變化多端,這方面大概難以苛求,畢竟已比通常的香港粵劇武打場面可觀了。----- 我聽彭美施說,原來今次青年武師們全是香港的,並非來自內地,他們熱心苦練,有幾位相當出色,實在難得。

 

切勿忘記,香港的戲曲訓練曾經培養出不少聞名海內外的武打電影明星和武指、導演,包括洪金寶、成龍、元彪、元奎、袁和平,還有尊龍等。現在香港動作片輝煌時代過去了,仍有新秀熱心做武師,然而默默無聞,希望他們有更多機會好好發揮。

 

文戲方面,最有戲味是《俠:多情種花前遇俠》,保持唐滌生戲寶的動人魅力。林穎施演霍小玉充滿悲情,梁煒康演黃衫客豪邁慷慨,還表演書法,可與大前輩梁醒波相提並論。

 

六個折子演出超過三個半小時,我看首晚換景有些阻滯,人選又臨時更換,台前幕後都有可以加工改善之處。無論如何,這是值得捧場之作,當會越做越好,聞說明年會再度演出,可能有所改動。又將有王志良、梁非同主演《新胡不歸》。隨着香港演藝疫後逐漸正常化,各式新戲舊戲陸續有來,只怕目不暇給,不愁無戲可看。

 

 

原文刊於「石琪影藝談」,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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