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石琪﹕《Drive My Car》豈止村上春樹!

2021-12-09 10:39:12
石琪

香港資深影評人。1964 年開始寫影評至今。

2112091《Drive My Car》宣傳片擷圖

濱口龍介編導(大江崇允合編)的《Drive My Car》(ドライブ‧マイ‧カ—),得到今年康城影展最佳劇本獎。其實過去日本片在康城得獎不少,單是最佳電影金棕櫚獎便贏得五次—— 1954 年衣笠貞之助《地獄門》, 1980 年黑澤明《影武者》, 1983 年今村昌平《楢山節考》, 1997 年今村昌平《鰻魚》,2018年是枝裕和《小偷家族》。但過去從未有日本片得過康城劇本獎。

康城之後,此片陸續國際得獎,包括被亞太電影獎、 Gotham 獨立電影獎、紐約影評人協會等都選為最佳影片。

的確是優異之作。日文原名就是英文 Drive My Car 的音譯,可以中譯為「開我的車」。原作是村上春樹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內一個同名故事,被濱口龍介拍成三小時長片,等於借題重新創作。在緩慢節奏中拍出細緻戲味、典雅格調,亦有曲折戲劇性,成為文藝片中的佳構。

劇情描述日本舞台劇資深演員兼導演家福悠久(西島秀俊飾演),受愛妻暴卒打擊,兩年後漸復正常,應邀前往廣島國際戲劇節,負責排演俄國契訶夫的經典話劇《凡尼亞舅舅》。他很愛護自己的汽車,長期簡直相依為命,但戲劇節規定要派司機代駕接送,以防嘉賓自駕出事。男主角勉為其難,就讓派來的女司機(三浦透子)「開我的車」。

這女司機年輕而不貌美,是來自北海道山鄉的孤女,沉默盡職。她逐漸與中年男主角溝通起來,結上「情緣」,並非男歡女愛那種,而是情如父女。

三小時長,主要就是拍攝開車和排戲,相當單調,其實微妙複雜。由頭至尾經常開車,便有東京大都會、廣島市郊、北海道雪野,而至南韓公路的不同風味,誠如屈原《離騷》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亦是心路歷程。

男主角心中難忘愛妻家福音(霧島麗香),她是能演能編的迷人才女,奇在每當性愛時最有創作靈感,又有八目鰻的夢幻。她愛丈夫但常與其他男人上床,令他迷戀又迷惑,她去世後仍是他心中的「死結」。

女司機亦有藏在心中的「死結」,跟男主角同樣對親人之死深感內疚。這兩個分別很大的男女,正是陌路相逢,各懷心事,在開車同行中能否得到解脫呢?

片中的性愛、死亡、夢幻、奇緣,大概是村上春樹典型。濱口龍介的拍法則沒有標奇立異,反而好在平平淡淡,又藏着冰與火,顯出冷暖人間始終有情。

排戲所佔劇情篇幅,不會少過開車,全片甚至是向契訶夫及舞台劇致敬之作。男主角在車上也要不斷聽和唸《凡尼亞舅舅》的台詞,抒發內心困擾的共鳴。廣島排戲由選角、圍讀到演出的過程很詳細,最特殊是演員來自亞洲各地,各用自己的語言合演,包括說國語和英語的台灣女演員(袁子芸),用韓國手語的啞女,還有一個已是青春偶像的日本俊男(岡田將生),因鬧出性醜聞而「走佬」跑來應徵。

英俊瀟灑的岡田將生角色,跟袁子芸語言不通,而關係頗妙。這俊男與男主角在汽車上「揭秘」,是劇情一大關鍵。他在後段更帶來出人意表的戲劇高潮。

男主角西島秀俊與女司機三浦透子,當然最重要,亦演得最好。霧島麗香演愛妻則最神秘。戲劇節中毫無表情的女主持人,與表情豐富的駐團韓裔男編劇,也對比妙趣。

崇拜村上春樹的小說迷甚多,不過此片實為濱口龍介的作品,就像南韓名導演李滄東把村上短篇拍成長片《燒失樂園》,亦變成富於李滄東特色的再創作。今次契訶夫的重要性,或許比村上春樹有過之而無不及。

觀看片中排演《凡尼亞舅舅》,使我想起法國名導演路易馬盧 (Louis Malle, 1932-1995),他最後作品是 1994 年美國片《第四十二街的凡尼亞 (Vanya on 42nd Street)》,實錄式拍攝一個劇團,在紐約市第四十二街的棄置戲院,排演由美國劇作家大衛馬密改編的《凡尼亞舅舅》,完全便服圍讀,效果奇佳。

亦想起十多年前看到「進念」的胡恩威、林奕華聯合編導《半生緣》,台灣劉若英與內地廖凡主演,稱為音樂話劇,其實主體是「圍讀式」演繹張愛玲原著,別開生面,觀感也出色。在我看過改編張愛玲小說的演藝作品中,那次成績最好。

至於《Drive My Car》由「雞同鴨講」的各地演員們用各自語言來排演《凡尼亞舅舅》,對我來說很新奇,不知國際上有無先例。片中該劇正式演出時,劇院有幾種語言的字幕,觀眾當會明白,然而可能看得辛苦,只可偶然嘗試,不易通行。

 

本文獲作者授權發表

發佈於 博評
By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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